刑徒引领狱卒来到墙角,指着事先挖好的巨大足迹道:“小人正要谒见大仙,孰料他一顿足,跃上天空,只留下这双脚印。”
“原来神话却是可以由人造的。”狱卒低头看了看,心中暗笑,但面对刑徒,还是煞有介事地要他们看护好脚印,自己径直奔司刑寺禀告杜景俭去了。
正月初五一大早,武三思驱马一百四十里,来到坐落在石淙河畔的三阳宫,对守候在殿门前的武钦说有要事向皇上禀报。武钦告诉他:“皇上正与奉宸令兄弟在殿内呢,待老奴禀奏。”说罢,他转身面对殿门,轻轻喊道:“启奏陛下,梁王求见。”
里面传出武曌懒洋洋的声音:“让他在塾门等候。”
来到塾门,武钦命宫娥向武三思奉了茶:“王爷且在这里少待,老奴这就去伺候陛下起身。”言罢,他就进了正阳殿。
武曌已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大殿内,张氏兄弟分侍两侧。看见武钦进来,武曌便问道:“今逢破五,梁王不在府上与家人团聚,到此有何事?”
张昌宗一听说武三思来了,断定几人的合谋已成,忙在旁边道:“王爷此时来见,必是有无法拖延的要事,陛下还是宣他觐见为宜。”
“朕欲宁静几日都不能!好!宣他来见。”武曌皱了皱眉头。
武钦道一声“遵旨”,便回身来到殿门口,尖着嗓子喊道:“陛下有旨,武三思觐见。”
在进殿的那一瞬间,武三思的目光迅速地与二张碰在一起,彼此不经意地相互点了点头,武曌丝毫没有察觉。
行过礼后,武三思就把巨佛足迹之事声情并茂地述说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皇上的神色,当他发现武曌目光炯炯,口唇半日合不拢时,他就知道皇上是听进去了。
果然,武曌惊诧地问道:“真的有大仙降临?”
张易之在一旁煽动道:“启奏陛下,梁王所奏当不会虚。然狱吏所奏难免有出入,陛下若是亲往察看一番,真伪自知。”
“我佛慈悲为怀,也许,是‘天堂’大佛归来了呢。”武曌沉思片刻,转身对张易之说,“传朕旨意,明日起驾回神都。传各位宰辅同往。”
……
站在巨佛足迹前,武曌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佛光中了,她相信,虽然再塑巨佛的动议因为狄仁杰的拦阻而搁浅,然她的诚心佛祖是领会了,故而才在这一年之初降临神都。她只是非常遗憾,竟然与佛失之交臂,无缘礼拜。她冥冥中有种感觉,此时,巨佛就在云端看着她,而她的心顷刻间获得了一种皈依,一直以来因狄仁杰去世的悲怆心境也变得明朗多了。
武三思见状,急忙上前建议道:“佛赐巨迹,乃圣朝之瑞,社稷吉祥之兆,臣奏请改元大足,大赦天下。”
凤阁侍郎、左肃政台御史大夫魏元忠近前仔细查看足迹周围,发现有新土残迹,心中便起了疑窦:“臣闻汉景帝年间,有方士曾在殿门外阶陛间埋玉诳主,事情败露,景帝怒而杀了方士。臣今见土质尚新,疑为人掘之,请陛下明察。”
秋官侍郎张柬之也道:“改元久视,刚刚一年,又复改元,多有不便。”
张昌宗对两位宰相的话很不以为然,他年轻,又深得皇上恩宠,说话的口气便难免张狂:“听两位大人的口气,是对我朝改元频繁颇有微词,亦即对陛下心存腹诽了。臣以为逢吉改元,乃天意民心,两位大人违天意,悖民心,险且危矣。”
这不是借皇上的势威胁臣僚么?魏元忠的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被姚崇的眼色拦住了,他微笑着对张昌宗道:“二位大人所言,即臣子牵萦社稷之故,并无政见相歧一说。微臣以为,改元未尝不可,吾等皆遵行陛下旨意。”
他的话立即获得了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新任鸾台侍郎韦安石、复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的赞同。他们都从姚崇的精于周旋上看到了狄仁杰的影子。
于是,武曌当场下旨:“由司常寺、司宾寺共同拟定,改元大足。大赦天下。”
出了瑶光殿,张柬之追上姚崇,埋怨他不该效仿“苏模棱”,姚崇笑了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类事无关社稷存亡,不过就是遂了陛下的兴致,何必认真?倒是陛下依赖二张主事却是需要警觉的。”
望着姚崇登上车子,张柬之心底油然生出后生可畏的感喟:“说来自己已是七旬之秩,反而不如年轻人见事之敏。”
武三思与张氏兄弟很得意,这还是狄仁杰殒薨后,武氏一派的谏言第一次获得凤阁鸾台阁僚们的一致赞同。散朝后,张锡便邀武三思等人到通神宫旁的酒楼畅饮庆贺。
在司马道门口,张锡又邀苏味道同往,苏味道看了看车上的武氏一族,便明白了八九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哎呀!张大人、王爷请客,在下焉敢推辞?可夫人今日心口又疼了,下官正要求医问药去呢!”
武三思明知此为托词,却又不便发作,只在心中道:“老奸巨猾!‘苏模棱’非虚名也。”
席间,张锡提到对去年选官时,涉及薛姓一案的担忧,生怕皇上因为追念狄仁杰而重提此案。
“此事除了大人,似乎还有凤阁侍郎苏味道知道?”武三思放下酒杯问道。
见张锡点点头,武三思又道:“这就好办了,‘苏模棱’其人既不投本王门下,又与姚崇、狄仁杰少有走动,但他好属文赋诗,皇上甚是喜欢,陛下若是追究,必然牵扯到苏氏。此所谓投鼠忌器也。”
张锡说道:“还是大人明鉴。”
“不过!此事说到底还是与奉宸令有干系,还请大人屈尊前往奉宸令府走动走动。张昌宗虽然年轻,却好古玩珍奇。本王闻说大人故里贝州盛产白毡、绵、绢,何不厚赠之?”
张锡眉毛顿时展开道:“王爷一席话,让在下茅塞顿开。不唯张大人兄弟,自然也是少不了王爷的。”
武三思笑了,笑得很开心,没有狄仁杰,他觉得这朝堂又回到了武氏手中。武三思趁着酒热,站起来举杯相邀道:“诸位!陛下春秋已高,社稷重任须得吾等担当。本王且以此酒敬各位,日后诸位须得合胆同心,绝不让奸人乱我朝纲。”说完,几个酒杯便“当”地碰在了一起。
转眼间已是大足元年(公元701年)三月。这一天早朝后,武曌召姚崇到瑶光殿,任他检校相王府长史,以其曾任兵部侍郎的资质,为时任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的李旦赞划京都防务。姚崇十分感喟皇上的英明,没有将京师卫戍交给武氏兄弟,而是交给了李旦。他坐在武曌对面深有感触地说道:“陛下圣明,相王掌管京师卫戍,陛下可高枕无忧矣。”
但武曌却并不乐观:“相王乃朕之子,知子莫如母。他为帝软弱,为嗣怠惰,为将疏于兵务。怀英去后,唯有爱卿精通兵法,望爱卿不负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