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默啜毁约兴兵爨狄公奉旨再出征
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八月,武承嗣之子、淮阳王武延秀离开神都,前往黑沙城迎娶颉妍公主。
行前,他陪着母亲去了魏宣王陵前祭拜。面对日渐衰老、泣不成声的母亲,武延秀流下了泪水。他觉得父王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他只顾着谋求太子之位,并且为此而弄得朝野厌之,却总对母亲不闻不问,让她孤守寂寞。
虽说此次前往突厥和亲乃皇上钦命,但也是他自己慷慨答应的,只是唯一牵挂的还是琴断朱弦的母亲。因此,在出行前的日子里,他特地向皇上请告,在家中陪伴母亲。武延秀尽其所能地向母亲描绘了心目中的颉妍公主,说她的性格并不像她的父亲那样狡黠多变,说她螓首蛾眉,善解人意,他此去不久就会带她回来,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魏王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抚摸着儿子的头叮嘱道:“你虽说头上有顶王冠,可在娘的眼里终究还是个孩子。塞外风高野旷、人烟稀少,早晚要注意增减衣裳。”
临行的前一天,武延秀到瑶光殿向武曌辞行。武曌的心境就酸酸的,刚刚送走父亲,儿子又要远行,她也觉得太仓促。可她是一国的君主,言出即行,怎么好再迁延行程呢?便嘱咐道:“爱卿此去,身负修睦邦交重任,望你大局为重,遵循礼义,不卑不亢,勿负朕望。”
接着,武曌命武钦宣阎知微、杨齐庄进殿,大概询问了和亲礼品的准备情况。阎知微禀奏:“此去除了金银以外,还备了玉器百件、绢帛两千匹,为颉妍公主备的祎衣、礼服也都一应俱全。”
武曌点了点头,又问杨齐庄道:“那个默咄还在神都么?”
杨齐庄急忙回道:“默咄明日将来向陛下辞行。”
武曌点了点头道:“对突厥使节要以礼相待,以诚相待,然彼毕竟乃我藩属国,切不可失了大周的国格。”
这话让阎知微心头“咯噔”一声,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但他旋即释然,深信自己与默咄深夜相见并无他人知晓,便当即表示:“臣明白,臣奉旨出使突厥,乃为宣大周国威,播大周礼义,彰大周恩泽。子曰: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何况臣为一国使者,宁可玉碎,而不可有伤国格。”
听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武曌很欢悦,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爱卿怀乡报国之志,朕深解矣!明日出发时,朕将遣各位宰相到定鼎门外送别,为淮阳王与诸位爱卿‘祖道’,以祈平安。”
武延秀、阎知微、杨齐庄为皇上的恩典深深感动,齐刷刷跪倒在地:“谢陛下隆恩。”
长长的车队和运送礼物的卫队呈“之”字形在草原上匆匆奔走,塞外的风将旗帜吹得哗啦啦直响,映出金色秋阳的温暖;身后的阴山波浪般地向西翻涌,白云在遥远的天际悠悠漫步,珍珠般的羊群伴随着阵阵牧歌“咩咩”相应——
阴山高啊!高不过突厥汉子的肩膀,
大黑河长啊!长不过妹妹对哥哥的情。
是雄鹰,就该破云而飞,
是骏马,就该驮着妹妹去寻找幸福。
只要哥哥的马缰系着我的心,
就跟你走到天尽头。
这歌声该是多么熟悉啊!九年前,刚刚十五岁的武延秀,便常常在这样的歌声中把颉妍公主托上马背,在草原深处奔驰。那种情感是多么的天真无邪啊,纯得如大黑河的水一样,看得见河底水草的每一片叶子。谁也没有想到,多年后他们会真正地走到一起。
一想到这,武延秀问身边的左厢察默咄道:“颉妍公主还好么?”
默咄狡黠地笑了笑道:“好!颉妍公主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她正盼望着大唐的王爷呢!”
“大唐?”武延秀心头一抖,但也只是一瞬,这也许是他们多年的习惯,毕竟大周立国时间不长。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引起了阎知微的注意,他急忙催马上前低声道:“殿下不要太在意,在突厥人眼里,唐、周素来混为一谈。”
武延秀的确没有在意,他如今唯一关心的是能够尽快见到公主:“请问左厢察,本王何时可以见到公主?”
默咄眯着眼睛看了看武延秀,笑道:“殿下不用着急!公主乃大汗的女儿,用你们的话说,她是金枝玉叶,岂能随随便便地嫁人,总要依照礼仪而行吧!”
闻言,武延秀的脸上便流露出些许的不自然,为自己的迫不及待而暗中惭愧。但当他坐在马上,走过一顶顶穹庐的时候,还是想起了许多让他大惑不解的情景。
记得队伍刚刚过了长城,眼看暮色降临,朔风乍起,默咄便建议就在长城脚下搭起帐篷过夜。
阎知微和杨齐庄以臣下的身份安排武延秀单独住一顶帐篷,并且安排了武艺高强的禁卫值守。半夜里,他起身如厕时,发现值守的两名禁卫竟然靠着拴马桩呼呼入睡了,他正要大声呵斥,却不意间看到阎知微的帐篷亮着灯火,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正是默咄。他不由得满腹疑窦,便蹑手蹑脚地朝阎知微的帐篷移动脚步,谁知这时两位值守醒了,惊慌失措地来到他面前,连道“属下有罪”。武延秀只得转身,问跟在身后的两名禁卫:“说!你等何罪之有?”
年长的禁卫应道:“阎尚书临歇息前交代,塞外偏僻,猛兽出没,要属下看护好殿下,尤其是夜间,不要轻易走动。谁料连日行走,人马疲惫,属下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武延秀点了点头道:“本王就是如厕,便不追究你等失责了。”
队伍行进了两日,到第三日太阳升起时,队伍来到了黑沙城下。抬头望去,黑沙城头绣着狼图腾的大旗呼呼飘扬,并无张灯结彩的迹象,武延秀正有些疑惑,就听见默咄的副使对着城头上喊道:“左厢察从洛阳归来,速速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去。”
武延秀又是不解,大周乃宗主国,突厥乃藩属国,既是结和亲之好,就该在城外五里迎接,何以城门紧闭?他所记得的突厥人一向能歌善舞,英武善射,岂是如此冰冷?他看了看阎知微和杨齐庄,两人面目严肃。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不好再问什么。
吊桥放下来后,默咄便来到武延秀面前道:“请王爷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