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上官婉儿的提示看去,武承嗣禁不住就“呀”了一声:“太后大福大贵,恩泽四海,人文化育,恰似佛光普照,普济众生。”
“就你这张嘴,能把鹦鹉说下树。”武曌的手指很温婉地弹了一下上官婉儿的额头。
“微臣可是肺腑之言,太后善行可比佛天。”上官婉儿的脸上掠过一丝娇笑。
“释教有禅宗一派,向来以为‘吾心即佛’,主张佛在心中,人人都有佛性。以此推论,只要修行止境,自是成佛了。想来这造像者也是本于此宗旨才有此思的吧!”武曌对上官婉儿的话不置可否。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尤其是上官婉儿为太后的手不释卷,博览广识而惊异,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懒惰了。
然而,一样的话到了武承嗣这,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并不是太关心太后是否能立地成佛,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为武氏世祖的追封上。
图谋追封祖宗已非一日,自被召回神都以来,武承嗣每日出入于朝堂,最难受的就是臣僚们不经意间的那种轻蔑目光。尽管祖父武士彟追随高祖、太宗屡建卓勋,可他仍然抹不掉商贾后人的背景。在仕宦世家看来,他家出身低微,再怎么也难进入士族行列,这让武承嗣的自尊心有些承受不了。伴随着改制的完成,他觉得洗刷门第之辱的时机到了。
“听太后如此一说,臣茅塞顿开。看那卢舍那佛慈眉善目地望着太后,想来便是以佛观佛了。”武承嗣紧走几步来到武曌身边。
“就你会说。”武曌笑出了声。
“谢太后夸奖。”武承嗣忙上前挽起太后的胳膊,一副虔诚的样子,“臣有一事想禀奏太后,不知可否?”
“何事?”
“臣入朝之后,常听到有些同僚拿武氏家世说事,言语间流露出轻视之色。因此臣以为现今太后该不失时机追封祖宗,一可以安先灵,二可以平息妄议。望太后圣裁。”
武曌转脸看了看武承嗣,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哀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你祖母殒薨后,先帝已追封你祖父为太原王。现今再行追封,朝野会不会……”
“太后所虑不无道理,然彼一时此一时也。前些日子,臣去并州文水公干,乡亲们都以为只有再行追封先祖,才能与太后至尊之位相称,也使那些迂腐之辈不敢腹诽。”
“贤侄所言不无道理。追封之事非同小可,哀家还要听听凤阁鸾台的宰相们如何说后再定。”武曌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回走。离开卢舍那佛的洞窟后,她的眼界一下子豁亮了许多。
宫娥们搀扶着武曌上船时,那洞窟门前的一缕余晖勾起了她的思绪。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与明霁发生争执的,也是在这里起了除掉她的心思的。那样一个水灵灵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底下消失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嗯!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武曌收回目光,决计不去想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陈年旧事,就进舱了。
“明日早朝后,宣裴炎到武成殿议事。”武曌一坐下就对武钦说道。
……
早朝一散,裴炎就来到塾门等候武曌的召见。
“太后宣老夫觐见,不知所为何事?”裴炎一边喝茶,一边问武钦道。
武钦摇了摇头:“总归是朝廷大事,大人少待,咱家这就去禀奏太后。”
君臣见面后,武曌的第一句话却是:“左武卫大将军已经离京了?”
“程将军心忧社稷,不敢迁延,昨日微臣送他起程了。”裴炎坦然应道,丝毫没有避讳。
武曌又问起朝野近来对改制有何议论。
“国是太后既已勘定,臣下自是秉承旨意,尽忠竭命而已。”裴炎应道。
武曌含蓄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心想:哼!你何时也学得世故了,自己的心结都没有打开,何谈其他朝臣?但她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盘桓,她相信没人敢直接对此非议。因此,她很自然地,毫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裴爱卿有一外甥出类拔萃,颇有爱卿之风啊!”
裴炎立即听出太后的话重在后半句,这种似是而非的评说别人也许捉摸不透,但他是心知肚明的,太后这是存了戒心:“哦!太后说的是薛仲璋吧?他现在肃政台任监察御史,已奉命赴江南巡察谏官风纪了。”
“嗯!待他回来,哀家要亲自召见,倘若真是一位能者贤才,哀家要重用啊!”
“谢太后恩典。”裴炎说着话,眼睛却悄悄打量着武曌的神色,他猜想太后绝不会毫无目的地提起薛仲璋,接下来她一定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在沉默了片刻后,武曌说话了:“今日召爱卿来,是有一件要事。近来不少臣下奏请,哀家故里并州、太原王当年的旧部也纷纷上书,要哀家追封祖上,立七庙。哀家举棋不定,故而与爱卿商议。”
裴炎情知这才是武曌召见他的本意,故意装糊涂:“微臣愚钝,愿听太后明示。”
“哀家也想追封先祖,这也是顺应民意臣心。”
“哦!”裴炎长吟一声后站了起来,面对武曌说道,“依微臣看来,首倡此议者,非奸即贼。”
“哦!何以见得?”武曌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裴炎。
裴炎理了理胡须,尽量让说话的节奏平静些:“太后君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今有人要太后舍天下之公而营一姓之私,岂非奸佞?”
“哦?爱卿所言或有些危言耸听。先严追随高祖,尽忠太宗,体爱荆州黎民,大为天下,小光门第,追封其祖,亦不为过。爱卿何出此言?”武曌显见得不悦了。
可裴炎似乎并不顾及这些,他觉得太后唆使臣下进言造势,非主政者所为。因此撩了撩衣袖,向前一步继续说道:“当年吕太后临朝称制,大封诸吕。一日晏驾,陈平、周勃举事,尽诛诸吕。前车之鉴,微臣恳请太后三思。”
“裴爱卿此言差矣。”武曌也站了起来,在殿中踱了一圈步子来到他面前道,“哀家岂可与吕后相提并论?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哀家今追亡者,何伤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