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十五年之约
紫禁城东侧的一处僻静宫院里,传出琅琅的读书声。这处宫院叫内书堂,来这儿读书的不是皇子皇孙,而是十几岁的小太监。教书的先生是翰林院学士,学习的内容是《百家姓》《千字文》《孝经》,还有《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能来这儿学习的,自然是从二十四衙门挑选出的聪明灵活的小太监。
前来学习的一百多个小太监中,自然有张忠。李孜龙教导他五年,他是有一定基础的。但他并不张扬,和那些一字不识的小太监们一字一字地学习。评定成绩的标准是背诵能力和字体的工整,这些小太监中,张忠的成绩无疑是最优秀的。
管理内书堂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梁芳,他入宫后处处巴结万贵妃,不久就由一个司礼监的监丞升迁为秉笔太监。秉笔太监算是宦官中最有学问的,自然来主持传道授业。内书堂的监丞是刘瑾,与梁芳是貌合心不合。张忠有点纳闷,梁芳如此显贵,刘瑾为何不巴结他呢?
这日,梁芳不在内书堂,刘瑾给一些聪明灵活的小太监训话。这些小太监分别是张永、张忠、谷大用、马永成、魏彬、丘聚、罗祥。
刘瑾拖着娘娘腔训道:“小子们,知道皇家教你们功课是为了什么吗?”
七个小太监哪敢回答,只有站在那儿认真听的份。他们知道,就算他们不回答,刘公公也会接着说下去的。果不其然,喝了一口水后,刘瑾接着说道:“皇家培养你们,为的是你们明古今、通文墨,在十年后、二十年后更好地为皇家服务。你们学业有成后,必会如虎添翼。”
刘瑾的这番话张忠非常认同,不像梁芳在万贵妃面前像条摇尾狗,在小太监们面前又像头白眼狼。
刘瑾训话完毕,小太监们一一后退离开,张忠这时有意走得晚。他认为刘瑾单独对这几个人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必是器重他们,当然现在心情肯定好。李孜龙曾经教导他,在这个时候巴结上司,结果肯定会事半而功倍。见同伴们离开,张忠快步走到刘瑾面前跪下,从布兜里掏出那锭放了好久的五十两银子呈给刘瑾,并惴惴不安地说道:“这是小子孝敬公公您的。”
刘瑾见了眉开眼笑,认为孺子可教。从这以后,刘瑾常常单独召见张忠,面授心得。
这一天,刘瑾笑脸将梁芳送走后,当着张忠的面骂起他来。
张忠不解地问道:“刘公公,梁公公是万贵妃的红人,您为何这样对他呢?”
刘瑾摸着张忠的头,慢慢说道:“我们这些太监呀,是皇宫的仆人,仆人必须跟对主子才行。万贵妃现在受宠,十年后、二十年后她还会受宠吗?”
这话一针见血,张忠心里略微明白,但他不说话,只是认真地听着。刘瑾见其聪慧,便又问道:“人都有一死,皇爷也不例外。你说皇爷驾崩了,谁会接替皇位?”
“当然是太子了。”
“对。皇宫中都传言万贵妃要害死太子,太子也时刻提防着万贵妃,你说我们敢巴结万贵妃吗?敢与万贵妃的红人梁芳结为一党吗?如果太子做了皇上,梁芳之流如果死得早还好说,如果那时候不死,不是被杀就是被贬呀!”
听到这里,张忠彻底明白了,虽然这皇宫中关系很复杂,但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要跟对主子,不是跟皇上就是跟太子。
刘瑾又勉励张忠道:“皇太子与你年龄差不多,少不了找几个灵活的小太监陪他玩耍,到时候你可要用心侍候。”
张忠知道这是刘瑾在提点他,连忙点头答应,内心也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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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也像刘瑾那样刻意培养党羽,女真人钱能就是他的党羽之一。梁芳借为皇帝采办的名义,派他到云南当镇守太监。钱能为了榨取钱财,耍了不少花招。云南有个富翁身患疾病,钱能把他的儿子叫来说道:“你父亲有病,年纪又老了,不如把他丢到滇池淹死,以免他将疾病传染给百姓。”这儿子十分孝顺,听了非常害怕,送了一大笔钱给钱能,才把这事给翻过去。
梁芳又通过关系,让其弟梁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干了一名千户。为了照顾在广东新会的老母,梁芳便向成化皇帝请准,让梁德经常往来于北京与新会之间,以便供养老母。梁德乘机在广东各处搜罗花木禽鸟,以私人的身份进贡给成化皇帝。他所用的船只、车辆、脚夫、口粮、包装等一切费用,均由地方官府供给,这成了地方官民的祸害。
福建莆田人、广东布政使彭韶上疏参劾梁德,疏中除了例数梁德的劣迹外,又说梁德之所以为害地方,其兄梁芳摆脱不了干系。这梁芳早年也是熟读孔孟之学的儒生,他应该熟知孟子的教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应该努力践行朱熹的教诲——遏人欲而存天理,在宫内做个本分守己的太监。但他私欲膨胀,忘记了什么是丑恶,所以败坏了皇室的声誉。
彭韶奏折言辞犀利,触怒了梁芳。他扑倒在成化皇帝面前,掉着眼泪说道:“梁德屡次往返回京城新会是不假,可他是一心为了皇爷呀!彭韶满口圣人之道,可在他眼中还有皇爷吗?”
听了这话,成化皇帝对彭韶心生不满,当即传旨将他调往贵州,改任提学副使。
江西南昌人李孜省是李孜龙、李孜然的弟弟,当过几天道士,学了些茅山术、医术,秘密结交太监梁芳。还有江夏妖僧继晓也与梁芳相识,自称精通**。正巧成化皇帝春秋日高,觉得精神不足,不能应付妃嫔。梁芳为巴结皇爷,便推荐了李孜省、继晓。万安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也争献**以固宠。成化皇帝如法炮制,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一个晚上能同时临幸数人。他心满意足,便封李孜省为太常寺丞、继晓为国师。
继晓表示愿意为皇帝祈福,就在北京城西建造永昌寺,为此逼走了曾在那里居住的很多百姓。他还**邪成性,只要见到有姿色的妇女就强行留在寺中,日夜**。百姓被他胁迫侮辱,怨声载道。
成化皇帝的随心所欲、梁芳的助纣为虐、继晓的胡作非为,自然激起了朝廷众臣的愤怒。
刑部员外郎林俊气愤难忍,当即上疏列举继晓、梁芳种种不端,请成化皇帝斩掉继晓及梁芳,以平众怨。
梁芳又是早早得知消息,跑到成化皇帝面前哭诉道:“这林俊与彭韶都是福建莆田人,他上疏哪是为了正义,分明是受彭韶主使陷害奴才呀!”
成化皇帝当即传旨将林俊逮捕下狱,锦衣卫北镇抚使吴绶被梁芳笼络,百般拷打林俊。
江西吉水人、后军都督府经历张黻上疏为林俊解救,也被抓到狱中。
陕西三原人、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也上疏道:“天地只有一坛,祖宗只有一庙,而佛却有千余座寺。修建一寺,移民有数百家,花费国库几十万两银子,这是很不应该的。林俊说得对,不应该判罪。”
成化皇帝见到王恕奏疏后,很不高兴,王恕因此致仕归乡。
怀恩心怀仁义,也面奏成化皇帝,请求释放林俊、张黻二人。成化皇帝闻言大怒,操起桌案上的端砚向怀恩掷去。幸好怀恩把头一偏,砚台落在地上,没有击中。成化皇帝拍着桌子大骂道:“你也敢协助林俊来诽谤朕吗?”
怀恩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其实,成化皇帝之所以大动肝火,实是因为林俊揭了他的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