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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 湖山之间故事流传(第2页)

措拉(雀儿山)其实不是一座,而是一群雪山,5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17座,主峰绒麦峨扎海拔6168米,耸立于尚未汇流东南向的金沙江与雅砻江两大峡谷之间。

国道317线从5000米出头一点的山口穿过。

东面的冰川造就了那个光影变幻的玉隆拉措,越过山口向西,大地带着一股凌厉之气急剧地俯冲而下,冰川与融雪哺育了一条河:濯曲。“曲”是藏语里又一个基本的地理名词,即汉语中的河。濯曲迅即下降,壮大,十几公里的距离内,汇集了高山草甸区伏地柏、红柳和鲜卑花灌丛纠结地带的众多溪流,很快就变成了一条白浪喧腾的河。有了力量的水,更迅疾地造出下降的地势,在坚硬的岩石中切出幽深的峡谷。桦树与杉树的峡谷,花楸树和栎树遮天蔽日的峡谷。快到德格县城更庆镇时,就二十公里左右,已经陡然下降了两千来米,河道和沿河公路两边壁立着万仞悬崖,按住头上的帽子仰面才能看到青天一线。冲出谷口,地势骤然平缓开敞,耕地、村落和寺庙依次出现。

藏学家任乃强先生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曾到此游历考察,著有《德格土司世谱》,其中记载了这段峡谷的人文史。说在格萨尔王建立岭国几百年后,有一个岭国勇士,名叫洛珠刀登,“有女美而才,岭王求以为妃,许给一日犁地的聘礼。乃率其仆,沿濯曲南犁,暮达龚垭之年达,得长七十里之河谷。岭王因赐之。遂,得为有土地之独立小部落……唯此段河谷,有三十余里为石灰岩之绝峡,仅半段为可耕地,亦甚促狭……当时民户,不超过三十家”。

到清朝中叶,奉格萨尔为祖先的岭部落日益衰落,洛珠刀登于濯曲弹丸之地起始的德格家族的势力却日益壮大,雍正年间,被清廷招抚,授安抚司衔。其辖地最盛时曾经领有金沙江两岸的德格、白玉、江达、石渠等县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人民。

“洛珠刀登既受七十里之河谷封邑,卜宅于今德格县治所在。卜宅之初,曾筑渺小之花教寺庙……其后此寺发展为德格更庆寺,为康区一大花教(萨迦派)中心。”后更依托此寺,创建了德格印经院。

登巴泽仁土司执政时期,于筹建印经院建筑的同时,筹划印版的刻制工作。从清雍正七年(1729年)至乾隆三年(1738年)的近十年间,较大规模的刻版工作全面铺开,完成了《甘珠尔经》的编校、刻版和《丹珠尔经》的印版刻制。同时还完成了一些其他典籍的印版刻制工作,印版总数近10万块。此后,历代土司家族又主持编辑和刻制的重要文献数十部,共计340多函,使德格印经院印版数超过20万块。

到今天,德格印经院已有270多年的历史,院藏各类典籍830余部,木刻印版29万余块。院中浩瀚的印版、典籍对研究藏族历史、政治、经济、宗教、医学、科技、文学、艺术等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引起海内外学界瞩目,成为一个保存并传布藏族传统文化的中心。

因了印经院的文化传播之需,德格地区的雕版术、手工制纸和印刷术得以保存发扬,成为当地引以为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颇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德格土司家族崛起的历史,也是将格萨尔王奉为祖先并将格萨尔王所开创的岭国视为基业的林葱土司家族逐渐衰亡的历史。这种此消彼长的关系应该包含着强烈的敌对因素。但在德格土司统辖的土地上,却依然将岭部落的祖先格萨尔视为一个伟大的英雄,像自己的祖宗一样引以为傲。

在德格印经院中,就珍藏有格萨尔画像的精美雕版,常有崇拜英雄的百姓去那里印刷,请回供奉,或作为珍贵礼物馈赠亲友。一位20世纪30年代进藏区学佛求法的汉族人也到过德格,他写道:“西康有一种风俗,印经的人要自备纸墨,另外还要付给印刷工人工资,这样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经版进行印刷。”

4 龚垭:千年城堡的废墟

离开德格县城沿濯曲(德格河)向西南方而下,在国道317线962公里处,一个地名叫作龚垭的地方,在河谷旁边山坡上一座规模不大的寺庙四周和寺庙的基础上,有遥远时代遗留的许多土夯残墙。民间都相信,这里曾经是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兄长——嘉察协噶当年镇守岭国南部的城堡残留。在寺院对面的山冈上,一道城墙的残迹宛然在目,顺山坡蜿蜒而上,连接着冈顶上一座四方形的破败城堡。看起来,这座还颇具形态的小城堡应该是主城堡的拱卫。嘉察协噶是格萨尔的父亲和其汉人妻子所生。在故事里,他也是一个善妒的角色,但这个汉藏混血的儿子,在岭国三十大将中最是正直勇猛、内心洁净而气度宽广。当年轻的国王沉迷于女色的魅惑,王妃珠牡被掳,身为重臣的叔父晁通背叛国王。在这样的危局下,嘉察协噶率军与霍尔大军抗衡,以少抗多,殒命沙场,留得忠烈之名世世传扬。庙里的喇嘛骄傲地向我展示两样东西。一只可以并列五支利箭的箭匣(称匣而不称袋,因为盛箭之物确是一个木雕的长方形盒子),说是嘉察的遗物。这种遗存,凡是格萨尔故事流传地区,到处皆有,我更相信其中纪念英雄的强烈情感。

另一个遗存,却使我吃惊。喇嘛指给我看护法神殿围墙上几块赭红色的石头,说那是嘉察协噶筑此城堡时的墙基。拿下一块来:沉甸甸的,却见赭红的带气泡的物质中包裹着大小不一的碎石。陪我寻访的当地专家泽尔多吉老师说,嘉察协噶城堡的墙基用熔化的铁矿石浇铸而成,发掘出来就是眼前这赭红而坚硬的东西,如石如铁。看来那个时代,熔铁的温度并不太高,所以这些含铁的矿石只是处于半熔解的状态,将其倾入挖好的地基,也足以牢牢地黏合在一起,在冷兵器时代牢不可破。

在外人的概念中,一到康定便算是进入了西藏,但本地人自古便不自称西藏,而称这片雪山耸峙、农耕的峡谷与游牧的草原相间的地方叫康巴。离开龚垭,沿濯曲往西南,就到了金沙江边。隔江望见一孤立的临江巨石上,两个用红漆描过的大字:西藏。金沙江在行政区划上,正是四川与西藏之间的界江。过去的牛皮船渡口,如今有一座岗托大桥相连。

濯曲(德格河)从此地汇入金沙江。

故事里的格萨尔远比实在的岭国国王勇武百倍,其疆域西接大食,南到印度,北接霍尔蒙古,东邻汉地,至少是整个青藏高原,甚至比之于青藏高原还要广大。而历史上作为故事底本的那个岭国实际疆域却要小很多。那时候,因为交通不便,空间封闭,人们居住在一个小小的国中也会以为疆域广大。从原岭国疆域中崛起的德格土司占有如今几个县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后,也自诩为“天德格,地德格”,意思就是天地之间都是德格。

无论格萨尔还是后起的德格土司的伟业,同样都变成了日益遥远的故事,带着神秘与缥缈的美感。实实在在的是,河岸边的台地上,即将收割的麦子一片金黄。

5 金沙江边的兵器部落

没有过江的计划,便沿江岸而下,目的地是金沙江东岸的河坡乡。那里,家户生产的“白玉藏刀”享誉藏区。传说这个峡谷中原本没有人烟只有鸟迹兽踪,森林蔽日,瘴气弥漫。因为岭国有了冶铁之术,并在峡谷中发现了铁矿和铜矿,格萨尔便从西北部的黄河边草原上迁来整个部落,让他们在这里冶炼矿石,打造金属兵器。之后,岭国军队兵锋到处,所向披靡。

第一次到达这里,已是黄昏。

那些堡垒般的民居中,传来丁丁当当敲打铜铁的声音。在拜访的第一户人家天台上,摆放的不是兵器,而是寺院定制的金顶构件:铜瓦脊,铜经幢。

第三户人家在打造各型刀具。

我把拜访兵器部落的经过写在了小说《格萨尔王》里。只是我已经成了小说里的说唱人晋美:

那天,长者带他来到山谷里一个村庄。长者的家也在这个村庄。金沙江就在窗外的山崖下奔流,房子四周的庄稼地里,土豆与蚕豆正在开花。这是个被江声与花香包围的村庄。长者一家正在休息。三个小孩面孔脏污而眼睛明亮,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一个略显憔悴的中年妇女。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平静的笑容。晋美想,这是和睦的一家三代。长者看看他,猜出了他的心思,说:“我的弟弟,我们共同的妻子,我们共同的孩子,大儿子出家当了喇嘛。”长者又说:“哦,你又不是外族人,为什么对此感到这般惊奇?”

说唱人不好意思了,在自己出生的村庄,也有这种兄弟共妻的家庭,但他还是露出了惊奇的神情。好在长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打开一扇门。一个铁器作坊展现在眼前:炼铁炉、羊皮鼓风袋、厚重的木头案子、夹具、锤子、锉刀。屋子里充溢着成形的铁器淬火时水汽蒸腾的味道,还有用砂轮打磨刀剑的刃口时四处飞溅的火星的味道。未成形的铁、半成品的铁散落在整个房间,而在面向窗口的木架上,成形的刀剑从大到小,依次排列,闪烁着寒光。长者没等他说话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是的,我们一代一代人都还干着这个营生,从格萨尔时代就开始了,不是我们一家,是整个村子所有的人家,不是我们一个村子,是沿着江岸所有的村庄。”长者眼中有了某种失落的神情:“但是,现在我们不造箭了,刀也不用在战场了。伟大的兵器部落变成了农民和牧民的铁匠。我们也是给旅游局打造定制产品的铁匠。”长者送了他一把短刀,略为弯曲的刀把,比一个人中指略长的刀身,说这保留了格萨尔水晶刀的模样。

我是在去往河坡的路上遇到这个老者的。我也将路遇这个老者的情形搬演到了小说里:

在路上,说唱人遇到了一个和颜悦色的长者,他的水晶眼镜片模糊了,就坐在那里细细研磨。长者问他:“看来你正苦恼不堪。”“我不行了。”他的意思是,听到的好多故事把自己搞糊涂了。

长者从泉眼边起身说:“不行了,不行了。”他把说唱人带到大路旁的一堵石崖边:“我没戴眼镜看不清楚,你的眼睛好使,看看这像什么。”那是一个手臂粗的圆柱体在坚硬的山崖上开出的一个沟槽,像一个男性**的形状。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他只说:“这话说出来太粗鲁了。”

长者大笑,说:“粗鲁?神天天听文雅的话,就想听点粗鲁的,看,这是一个大鸡巴留下来!一根非凡的大鸡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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