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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德国十年03(第3页)

昨晚到了那Keller(指种鲜菌的山洞——羡林注)里坐下。他们(指到这里来避难的德国人)都睡起来。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里面又冷,坐着又无依靠。好久以后,来了Entwarnung(解除空袭警报)。但他们都不走,所以我也只好陪着,腿冻得像冰,思绪万端,啼笑皆非。外面警笛又作怪,有几次只短短的响一声。于是人们就胡猜起来。有的说是Alarm(警报),有的说不是。仔细倾耳一听,外面真有飞机。这样一直等到4点多,我们三个人才回到家来。一头躺倒,醒来已经快9点了。刚在吃早点,听到外面飞机声,而且是大的轰炸机。但立刻也就来了Voralam(前警报),紧跟着是Alarm。我们又慌成一团,提了东西就飞跑出去。飞机声震得满山颤动。在那Keller外面站了会儿,又听到机声,人们都抢着往里挤。刚进门,哥廷根城就是一片炸弹声。心里想:今天终于轮到了。Keller里仿佛打雷似的,连木头椅子都震动。有的人跪在地上,有的竟哭了起来。幸而只响了两阵就静了下来。11点,我惦记着厨房里煮上的热水,就一个人出来回家来。不久也就来了V(前解除警报)。吃过早点,生好炉子。以纲(张维)来,立刻就走了。吃过午饭,躺下,没能睡着。又有一次Voralarm。5点,刚要听消息,又听到飞机声,立刻就来了Alarm。赶快出去到那Degsgrsben(掩体防空壕)外面站了会儿。警报解除,又回来。吃过晚饭,10点来了Voralarlm。自己不想出去;但天空里隔一会儿一架飞机飞过,隔一会儿又一架,一直延续了三个钟头。自己的神经仿佛要爆炸似的。这简直是万剐凌迟的罪。快到2点警报才解除。

1945年4月7日

早晨起来,吃过早点,进城去,想买一个面包。走了几家面包店,都没有。后来终于在拥挤之余在一家买到了。出来到伤兵医院去看Storck,谈了会儿就回家来。天空里盘旋着英美的侦察机。吃过午饭,又来了Alarm,就出去向那Pilzkeller(培植蘑菇的山洞)跑。幸而并不严重,不久也就来了V。我在太阳里坐了会儿,只是不敢回家来。一直等到5点多,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才慢慢回家来。刚坐下不久,就听到飞机声,赶快向楼下跑。外面已经响起了炸弹,然后才听到警笛。走到街上,抬头看到天空里成排的飞机。丢过一次炸弹,我就趁空向前跑一段。到了一个Keller,去避了一次,又往上跑,终于跑到那Pilzkeller。仍然是一批批炸弹向城里丢。我们所怕的Grossallgriff(大攻击)终于来了。好久以后,外面静下来。我们出来,看到西城车站一带大火,浓烟直升入天空。装弹药的车被击中,汽油车也被击中。大火里子弹声响成一片,真可以说是伟观。8点前回到家来。吃过晚饭,在黑暗里坐了半天,心里极度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还是带了东西,上山到那Pilzkeller去。

Keller里非常冷,围了毯子,坐在那里,只是睡不着。我心里很奇怪,为什么有这样许多人在里面,而且接二连三地往里挤。后来听说,党部已经布告,妇孺都要离开哥廷根。我心里一惊,当然更不会再睡着了。好歹盼到天明,仓促回家吃了点东西,往Keller里搬了一批书,又回去。远处炮声响得厉害。Keller里已经乱成一团。有的说,德国军队要守哥城;有的说,哥城预备投降。蓦地城里响起了五分钟长的警笛,表示敌人已经快进城来。我心里又一惊,自己的命运同哥城的命运,就要在短期内决定了,炮声也觉得挨近了。Keller前面仓皇跑着德国打散的军队。隔了好久,外面忽然静下来。有的人出去看,已经看到美国坦克车。里面更乱了,谁都不敢出来,怕美国兵开枪。结果我同一位德国太太出来,找到一个美国兵,告诉他这情形。回去通知大家,才陆续出来。我心里很高兴,自己不能制止自己了,跑到一个坦克车前面,同美国兵聊起来。我忘记了这还是战争状态,炮口对着我。回到家已经3点了。忽然想到士心夫妇,以为他们给炸弹炸坏了,因为他们那一带炸得很厉害,又始终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所以饭也吃不下去。不久以纲带了太太同小孩子来。他们的房子被美国兵占据了。同他们谈了谈,心里乱成一团,又快乐,又兴奋,说不出应该怎样好。吃过晚饭。同以纲谈到夜深才睡。

哥廷根就这样被解放了。

上面就是我一个人在关键的三天内写的日记,是一幅简单而朴素的素描。

哥廷根城只是德国的一个点,而这个种植鲜蘑菇的山洞又只是哥廷根城的一个点,我在这个点中更是一个小小的点。这个小点中的众生相,放大了来看,就能代表整个德国的情况。难道不是这样吗?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从此以后,哥廷根——我相信,德国其他地方也一样——在历史上揭开了新的一页。法西斯彻底完蛋了。他们横行霸道,倒行逆施,气焰万丈,不可一世,而今安在哉!德国普通老百姓对此反应不像我想得那样剧烈。他们很少谈论这个问题。他们好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似乎清楚,又似乎糊涂;似乎有所反思,又似乎没有;似乎有点儿在乎,又似乎根本不在乎。给我的总印象是茫然,木然,懵然,默然。一个极端有天才的民族,就这样在一夜之间糊里糊涂地,莫名其妙地沦为战败国,成了任人宰割的民族。不管德国人自己怎样想,我作为一个在德国住了十年对德国人民怀有深厚感情的外国人,真有点儿欲哭无泪了。

对我个人来说,人类历史上迄今最残酷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似乎有点儿不够意思。我在上面谈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曾经这样说过: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戏,开端竟是这样平平淡淡。今天大战结束了,结束得竟也是这样平平淡淡。难道历史上许多后代认为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之类的事件,当时开始与结束都是这样地平平淡淡吗?

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美国大兵也是有一本账的,他们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名单,哥城的各类纳粹头子都是榜上有名。美国兵就按图索骥,有一天就索到了我住房对门的施米特先生家里。他有一个女儿是纳粹女青年组织的一个Gau(大区)的头子。先生不在家,他的胖太太慌了神,吓得浑身发抖,来敲门求援。我只好走过去,美国兵大概很出意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中国人,是盟国,来帮他当翻译的。美国兵没有再说话,我就当起翻译来。他没有问多少话,态度中正平和,一点儿没有凶狠的样子。反正胖太太的女儿已经躲了起来,当母亲的只说不知道。讯问也就结束了,从此美国大兵没有再来。

此外,美国兵还占用了一些民房。他们漂洋过海,不远万里而来。进了城,没有适当的营房,就占用德国居民的房子。凡是单独成楼、花园优美的房子,很多都被选中。我的老师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在城外山下新盖的一幢小楼,也没能逃过美国大兵的优选,他们夫妇俩被赶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暂住,美国一群大兵则昂然住了进去。虽然只不过住了几天,就换防搬走,然而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陈设已经受到了一些破坏。有几把古典式的椅子,平常他们夫妇俩爱如珍宝,轻搬轻放,此时有的竟折断了腿。美国兵搬走后,我到他家里去看。教授先生指给我看,一脸苦笑,没有讲什么话,心中滋味,只能意会。教授夫人则不那么冷静,她告诉我,美国大兵夜里酗酒跳舞,通宵达旦,把楼板跺得震天价响。玲珑苗条的椅子腿焉得不断!老夫妇都没有口出恶言。说明他们很有涵养。然而亡国奴的滋味他们却深深地尝到了,恐怕大出他们的臆断吧。

被占的房子当然不止这一家。在比较紧张的那些日子里,我走在大街上,看街道两旁的比较漂亮的房子,临街的房间,只要开着窗子,就往往看到室内的窗台上,密密麻麻地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大皮靴的鞋底,不是平卧着,而是直立着。当然不是晒靴子,那样靴底不会是直立着。仔细一推究,靴底的后面会有靴子;靴子的后面会有脚丫子;脚丫子后面会有大小腿;大小腿后面会有躯体;到了最后,在躯体后面还会有脑袋,脑袋大概就枕在什么地方。然而此时,“删繁就简三秋树”,把从靴子到脑袋统统删掉了(只有表象如此,当然不会实际删掉),接触我的视线的就只有皮靴底。乍看之下,就先是一愣,忽然顿悟,对于这样洋洋大观的情景,我只有大笑了。

在上面我拉拉杂杂地写了美国兵进城和纳粹分子垮台的一些情况。这只是我个人,而且是一个外国人眼中看到、心中想到的。我对德国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素所崇奉,同时又痛恨纳粹分子的倒行逆施。我一方面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德国住了十年之后,能够亲眼看到纳粹的崩溃。这真是三生有幸,去无遗憾了。在另一方面,对德国普通老百姓所受的屈辱又感到伤心。当年德法交恶,德国一时占了上风。法国大文豪阿·都德写了有名的小说《最后一课》,成为世界文学中宣扬爱国主义的名篇。到了今天,物换星移,德国处于下风。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之迅速、之不定,令人吃惊。但是,德国竟没有哪一位文豪写出第二篇《最后一课》,是时间来不及呢?还是另有原因呢?又不禁令人感到遗憾了。

专就我个人以及其他中国留学生而论,我们是应该大大地庆祝一番的。我们从一些没有国籍的“流浪汉”一变而为胜利者盟国的一分子,地位真有天壤之别了。中国古人常以“阶下囚”和“座上客”来比喻这种情况。德国人从来没有把我当作“阶下囚”来对待。但是“座上客”现在我却真正变成了。

美国人进城以后不久,我就同张维找到了美国驻军的一个头头,大概是一个校官。我们亮出了我们的身份,立即受到了很好的招待。他同我们素昧平生,一无档案,二无线索;但是他异常和气,只简单地问了几句话,马上拿过来一张纸,刷,刷,刷,大笔一挥,说明我们是DP(Displa即由于战争、政治迫害等被迫离开本国的人)。这当然不是事实,我们一进门就告诉他,我们是留学生,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但是在他的笔下,我们却一变而成为DP。他的用意何在,我们不清楚,我们也没有进行争辩。他叫我们拿着这一张条去找一个法国战俘的头。我们最初根本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遵命去了。原来是一个法国战俘聚居的地方。说老实话,我过去在哥廷根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有法国战俘。我曾在大街上看到很多走来走去的俄国和波兰俘虏。这些人因为无衣可换,都仍然穿着各自的已经又脏又破的制服,所以一看便知。现在忽然出现了这样多的法国兵,实出我意外。要去探讨研究,我没有那个兴趣和时间,看来也无此必要。反正那个法国俘虏兵的头头连说加比画,用法语告诉我们,以后每天可以到那里去领牛肉。这一举动又出我意外。但是心里是高兴的。当年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我现在德国只闻飞机声,大概有三年不知肉味了。如今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了新鲜牛肉,可以大快朵颐,焉得不喜!

但是,就在每天去领牛肉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活动,有时候也出点儿小的“花絮”。有一天我去领肉,领完要走,那一个头头样子的法国兵忽然对我说:

Demaindeuxjours。(明日,两天。)

我好久没有听说法语了,一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大了眼睛,不了解他的意思。那个法国兵又重复说这三个字,口讲指画,显得有点儿着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明天来领两天的牛肉。我于是也用法语重复他的话,说了三个字:

Demaindeuxjours。

法国兵大笑不止,我拿着牛肉离开时,他还对我说了声Auxrevoir(再见),皆大欢喜。

对当时的德国老百姓来说,鲜牛肉简直如宝贝一般。我的女房东也不例外。我一生没有独自吃喝不管别人的习惯。何况是对我那母亲一般的女房东。她夫丧子离,只有她孤身一人。我每天领来了牛肉,都请她来烹调。烹调完了,我们就共同享受。就这样过了一段颇为美好的日子。我同张维还拿着那张条子,到哥廷根市政府一个什么机构,领了一张照顾中国人饮食习惯特批大米的条子。从此以后,有吃又有喝,真正成为“座上客”了。

日子过得还不就这样平淡。借用鲁迅《阿Q正传》中的一个提法,我们也还有“优胜记略”。“我们”指的仍然是张维和我。

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消息说,车站附近有一个美军进城时幸逃轰炸的德军罐头食品存储仓库,里面堆满了牛肉和白糖罐头。现在被打开了,法国俘虏兵在里面忙活着,不知道要干什么。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同张维就赶到那里,想看个究竟。从远处就看到仓库大门外挤满了德国人,男女老幼都有。大门敞开着,有法国兵把守,没有哪个德国人敢向前走一步,只是站在那里围观,好像赶集一样。

我们俩走了走,瞅了瞅,前门实在是无隙可乘,便绕到了后门来。这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围墙非常低,还有缺口。我们一点儿也没犹豫,立即翻身过墙,走到院子里。里面库房林立,大都是平房,看样子像是临时修筑的简易房子,不准备长期使用的。院子里到处都撒满了大米、白糖。据说,在美国兵进城时,俄国和波兰的俘虏兵在这里曾抢掠过一次,米和糖就是他们撒的。现在是美国当局派法国兵来整顿秩序,制止俄、波大兵的抢劫。我们在院子里遇到了一个法国人,他领我们上楼去,楼梯上也是白花花一片,不知是盐是糖。他领我们到一间存放牛肉罐头的屋子里,里面罐头堆得像山一般。我们大喜过望。我正准备往带来的皮包里面装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穿着破烂军服的法国兵。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护照,递给他看。他翻看了一下护照,翻到有法文的那一页,忽然发现没有我的签字,好像捞到了稻草,瞪大了眼睛质问我。我翻到有英文的那一页,我的签名赫然具在,指给他看。他大概只懂法文,可是看到了我的签名,也就无话可说,把护照退还给我,示意我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望望然而去之。我如释重负,把皮包塞满,怀里又抱满,跳出栅栏,走回家去。天热,路远,皮包又重,怀里抱着那些罐头,又不听调度,左滚右动。到家以后,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只是到了此时,我在喘息之余,才有余裕来检阅自己的战利品。我发现,抱回来的十几二十个罐头中,牛肉罐头居多数,也有一些白糖罐头。牛肉当然极佳,白糖亦殊不劣,在饥饿地狱里待久了的人,对他们来说,这一些无疑都是仙药醍醐,而且都是于无意中得之,其快乐概可想见了。我把这些东西分了分,女房东当然有一份,这不在话下。我的老师们和熟人都送去一份。在当时条件下,这简直比雪中送炭还要得人心,真是皆大欢喜了。

但是,我自己事后回想起来,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后怕。在当时兵荒马乱、哥廷根根本没有政权的情况下,一切法律俱缺,一切道德准绳全无,我们贸然闯进令人羡煞的牛肉林中,法国兵手里是有枪的,我们懵然、木然;而他们却是清醒的。说不定哪一个兵一时心血**,一扳枪机,开上一枪,则后果如何不是一清二楚吗?我又焉得不后怕呢?

留在德国的中国人

战争结束了,“座上客”当上了,苦难到头了,回国有望了,好像阴暗的天空里突然露出来了几缕阳光。

我们在哥廷根的中国留学生,商议了一下,决定到瑞士去,然后从那里回国。当时这是唯一的一条通向祖国的道路。

哥廷根是一座小城,中国留学生人数从来没有多过。有一段时间,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置身日耳曼人中间,连自己的黄皮肤都忘记了。战争爆发以后,那些大城被轰炸得很厉害,陆续有几个中国学生来到这里,实际上是来避难的。各人学的科目不同,兴趣爱好不同,合得来的就来往,不然就“各扫门前雪”,间或一聚而已。在这些人中,我同张维、陆士嘉夫妇,以及刘先志、滕菀君夫妇,最合得来,来往最多。商议一同到瑞士去的也就是我们几个人。

留下的几位中国学生,我同他们都不是很熟。有姓黄的学物理的两兄弟,是江西老表。还有姓程的也是学自然科学的两兄弟,好像是四川人。此外还有一个我在上面提到过的那一个姓张的神秘人物。此人从来也不是什么念书的人,我们都没有到他家里去过,不知道每天他的日子是怎样打发的。这几个人为什么还留下不走,我们从来也没有打听过。反正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想法,局外人是无须过问的。我们总之是要走了。我把我汉文讲师的位置让给了姓黄的哥哥。从此以后,同留在哥廷根的中国人再没有任何联系,“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了。

我在这里又想到了哥廷根城以外的那一些中国人,不是留学生,而是一些小商贩,统称之为“青田商人”。顾名思义,就可以知道,他们是浙江青田人。浙江青田人怎样来到德国、来到欧洲的呢?我没有研究过他们的历史,只听说他们背后有一段苦难的历程。他们是刘伯温的老乡,可惜这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机妙算的半仙之人,没有想到青田这地方的风水竟是如此不佳。在旧社会的水深火热中,土地所出养不活这里的人,人们被迫外出逃荒,背上一袋青田石雕刻的什么东西,沿途叫卖,有的竟横穿中国大地,经过中亚,走到西亚,然后转入欧洲。行程数万里,历经无数国家。当年这样来的华人,是要靠“重译”的。今天我们的青田老乡走这一条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经多少磨难。我实在说不出,甚至也想象不出。有的走海路,为了节省船费,让商人把自己锁在货箱里,再买通点关节,在大海中航行时,夜里偷偷打开,送点水和干粮,解解大小便,然后再锁起来。到了欧洲的马赛或什么地方登岸时,打开箱子,有的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这是多么可怕可悲的情景!这一些幸存者到了目的地,就沿街叫卖,卖一些小东西,如领带之类,诡称是中国丝绸制成的。他们靠我们祖先能织绸的威名,糊口度日,虽然领带上明明写着欧洲厂家的名字。他们一无护照,二无人保护,转徙欧洲各国,弄到什么护照,就叫护照上写的名字。所以他们往往是今天姓张,明天姓王,居无定处,行无定名。这护照是世袭的,一个人走了或者死了,另一个人就继承。在欧洲穿越国境时,也不走海关,随便找一条小路穿过,据说也有被边防兵开枪打死的。这样辛辛苦苦,积攒下一点儿钱,想方设法,带回青田老家。这些人誓死不忘故国,在欧洲同吉卜赛人并驾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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