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许久不见,可真是想念啊!”骆仁甲坐落于主位白虎皮榻上,高举手中金玉状,两口外开的酒杯,朝裴润佞高兴喝道。
他约莫四十余岁,面庞常年在风沙中洗礼而粗粝不堪,独独一双眼亮得骇人,似笑非笑地扫视裴润佞。
下人将晏霁和裴润佞引到长桌尽头,二人身侧伏着两名外族装扮的侍女,正露出一个笑,抬手便将酒杯斟满美酒。
裴润佞并未去碰那酒杯,落座后只掀起眼皮,笑道:“贤侄也甚是想念骆叔啊,上回梦见骆叔,还是您在我母亲灵前发誓护我周全的模样,那之后,我可是连噩梦都少做了。”
骆仁甲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浑厚的大笑:“哈哈哈!你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金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既来了骆城,往事不提。尝尝这酒,比长安的浊酒,更够劲。”
晏霁落座于此,望向主位旁那个对她目瞪的少年,是刚刚轿子里那位。他的长桌同所有宾客都不同。桌子以整段胡杨木凿成,未经漆饰,木纹狰狞如血脉。
桌上摆着只有圣上才有的琉璃盏,盛满滚烫的马奶酒。他左手拿起一只烤骆驼肋排,下嘴用力咬下,滋水飞溅,嘴上吃的津津有味,眼神却狠狠盯着晏霁。
堆叠如山香料与油脂的气味浓烈到近乎呛人,飘进晏霁的鼻腔。
晏霁不由得有些反胃,低头倚在裴润佞身后,试图通过男人身上的味道驱除这呛人的感觉。
裴润佞并未立马回复骆仁甲,而是侧首朝晏霁耳语:“瞧见那顶上的灯了么?每盏灯油皆掺了驼粪,灯火再亮,也终究烧不出清贵之气。”
晏霁听出他正为自己调整心情,轻轻用手在裴润佞背上刮了刮,二字浮现:粮草。
裴润佞于是话锋兀然转向正题:“酒自然要喝。只是方才进城,见街上百姓跪拜金狮,如奉神明,又闻钟声三响,万籁俱寂。”
“这骆城的规矩,倒是比皇宫的晨钟暮鼓,更慑人心魄。”
宴席间另有数名服饰混杂的商贾,皆满面红光的高声谈笑,听了裴润佞的话,脸上笑意渐淡。
骆仁甲还未开口,那少年倒是听不得这话,单脚抬起踩在长桌上,面色不虞:“裴兄这是何意?是想说我们已自立为王,不顾圣上?”
少年身姿狂傲,一脚踹翻长桌,桌上的美酒佳肴顷刻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响动。
地面铺着厚重织毯,纹样却是黄金狮首踏破长城,每一脚爪下皆绣着粮袋、银锭,实乃大不敬!少年却毫不在意的踩上,几步走到裴润佞面前:“说话!”
他厉声道。
裴润佞抬眼,目光竟还带着笑:“息怒啊贤弟,本王只是想知道,如今这骆城掺了几成匈奴人的把戏?本王进城时,似乎看到些老朋友。。”
此话一出,连那少年都不语了。
骆仁甲脸上笑意瞬间褪得干净:“二甲!”
少年怒目回视,随即在侍女的簇拥下,愤怒的坐回椅子。
骆仁甲面皮绷紧:“贤侄还是这么爱说笑,我怎么可能和匈奴勾结。”
晏霁听着对话,忍不住在心里同系统吐槽:“难怪裴润佞会死在这,他的话可太挑衅了,活脱脱欠揍!”
“话已至此,系统,你真的没有什么剧情可以透露吗?”
【确实欠揍!但是抱歉宿主!原文并没有细写这段呢。】
晏霁早已预料到这没用的系统会如此说,没什么惊讶,反手捞起一粒花生吃起来。
她将花生剥掉外壳,接着那双本该纤柔白皙如今已变得粗糙干燥的手,正难得闲情雅致的剥花生那层胎衣。
裴润佞轻瞥,淡定将空碟递在晏霁面前,随即道:“贤侄料想也是。”
大厅里紧绷到极点的气氛,被裴润佞这句轻飘飘的话刺破,微妙地打开一丝缝隙。
至少表面如此。
骆仁甲身后侍立的两名亲兵,在此话后,齐刷刷地将右手从腰间刀柄放下。
骆仁甲向后靠进白虎皮榻深处,阴影笼上他粗砺的面孔,他重新举起金杯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在桌上,他豪爽一笑。
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再次斟酒,这一次,他没急着喝,只是缓慢地转动着杯子。
“说笑归说笑,”他缓缓开口,“贤侄既然来了,想必也不只是为了叙旧,或是点评我这骆城的规矩。”
“不瞒你说,这骆城最近确实不太平,匈奴进城,我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正低头专注剥着花生胎衣的晏霁身上,拿她开刀:“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能劳动贤侄亲自作陪?”
晏霁将一粒剥得干干净净的花生米,轻轻投进嘴中,“骆城主言重了,小女子姓晏,家中在南边做些茶叶的小生意。”
“听闻北境战事,”她恰好一顿,“都说乱世粮贵,家中长辈便想着,或许能借此机会,收些北地的皮货药材回去,若行情合适,也瞧瞧有没有别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