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西洋紫荆
茂密的枝叶挡住光线,也遮住神情。
日光热烈,只一方阴翳,绿荫深深,吞了人影。
谭又明举了举手上的孩子,冲人招手比口型:“过来。”
沈宗年似没看见,淡声回答舅妈:“没有。”
谭又明蹙起眉,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喊了一声:“沈宗年,过来。”
恰巧牌桌上有人胡了,庭院里吵闹起来,沈宗年许是仍听不到,没有回应,就这么站着同他遥遥对视。
一阴一晴,一明一暗。
谭又明忽觉那树很远,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天堑。
绿河汹涌,他过不去,沈宗年过不来。
蝉声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慌烦躁,裹在厚重的蝉蛹里,束缚、嘶鸣、喑哑,越叫越响,不可分辨,亦无法挣脱。
等不及思索,谭又明立刻放下手中的孩子,大步走过去,拽住对方的手臂,咄咄质问道:“你没听见我叫你吗?怎么不过去?”
他永远那么光明坦荡,那么理直气壮,谭又明太用力,沈宗年的手臂被抓出了指印,没有说话。
那双桃花眼收窄、上挑,清凌又锋利,就在沈宗年以为谭又明要发脾气了的时候,对方又忽然凑近他,歪了下头,变脸嬉笑着说:“你不过去我就过来好了。”
沈宗年一顿,喉咙滚了滚,狭长的眼睛一片漆黑,眼底情绪涌动。
他不动,谭又明就一直站在离他很近的阳光里擎着不放手。
热带的日光是静的,又长,漫似一百年,像一场无声、缓慢但旷日持久的拉锯,拉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能说得清。
只不过沈宗年不知道的是,和他对峙的其实不是谭又明,而是他自己。
是他本人被推到了光与暗的边缘,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蝉声愈浓,铺天盖地,隔绝周遭尘嚣,那个被谭又明撂下的小孩儿好像是哭了,谭又明却没听到,突然伸出手,凑沈宗年更近。
沈宗年的心一提,蹙起眉,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做什么。”
“花瓣。”谭又明神情坦然疑惑,摊开手掌。
明明都快要十月了,西洋紫荆依旧开得灿烈,如云如霞,徐风一扫,紫粉花瓣飘旋,停泊在沈宗年的肩上。
花叶簌簌掉,蕊也跟着落,如一桩秘密,泯埋入土,守口如瓶。
观花人没心没肺,还要笑叹一句可惜。
谭又明挣开他的手,继续为他拂花。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谭又明还是没有听到,神情专注认真,手却很不安分,手指和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沈宗年的颈侧和耳垂。
沈宗年呼吸屏住,薄唇抿紧,却不知道脖子上的青筋更显,手不自觉握成拳,但始终、始终无法做出推开的动作。
谭又明无察,撷起最后一片花瓣举到他面前,笑眼弯弯:“沈宗年,好香的。”
沈宗年眸心一缩。
天上云雾忽而散开,阳光终于完完全全落到了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