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很窝囊,还委委屈屈地在阎婆惜的脚后跟边睡了一夜,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宋江起来,忍那口气没出处,出了门从县前过,见卖汤药的王公正在县前赶早市。
宋江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我非常喜欢这里的“教他欢喜”四个字。为什么?因为这四个字说出了钱的最好去处:叫人欢喜。
什么叫“用处”?就是所用之处。钱只有去了所用之处,才有用处。
懂得用钱来叫人欢喜了,就懂得用钱了。善于用钱来让人欢喜的,就是善于用钱了。常常拿钱来让人欢喜,就到了用钱的最高境界了。但是,世界上的很多人,却总是在钱上叫人不欢喜。能否挣钱,显示的是能力。会否花钱,体现的是境界。
宋江就是天下善使银子者。我以前曾经说过,他的绰号,所谓的“及时雨”,就是“及时银子”。——我的话里,有讽刺,却也有肯定。
善使银子,必能使人。
我们看看宋江对银子的态度:
第一,不贪。所以在刘唐拿来一百两金子时,他受一而退九。
第二,不吝。所以在王公处,他欲将这一条金子也把出去。
把得出银子,方做得出大事。
生活中,多少人在蝇头小利上用心思,一分一毫,务求为我所有。
为此一分一毫,输掉一生一世。
要知道,这个卖二陈汤的王公,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宋江关照王公,没有什么算计之心,这才是境界。
有智慧者谋长远,耍小聪明者成不了大事宋江去身上找那装金子的招文袋时,吃了一惊:忘在阎婆惜床头栏杆子上了。
宋江吃惊不是因为那几两金子,而是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阎婆惜颇识得几字,若是被她拿了,倒是利害。
慌慌急急,奔回阎婆惜家里来,果然阎婆惜已经看了书信,知道了宋江私放晁盖之事,在那里冷笑。
阎婆惜恩将仇报,全不念及宋江对她以及她家人的好,反而要拿这书信讹诈宋江,对宋江提出了三个条件。前面两个条件是:第一,人身问题——给一纸休书,任从改嫁。
第二,财产问题——婆惜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都是宋江办的,也委一纸文书,全部归阎婆惜所有。
这两件宋江都依了。
应该说,这个小女人还是挺有头脑的,挺聪明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而且,她还知道自己怎么要。
知道自己要什么,是聪明。
但是,知道自己什么不该要,才是智慧。
知道自己怎么要,是聪明。
但是,知道自己不该怎么要,才是智慧。
智慧与聪明的最大区别在于:智慧是一种境界,包含着德行。
阎婆惜足够聪明,却没有智慧,因为她欠缺德行。
这样的缺少境界和德行的聪明,在给人局部和暂时的成功的同时,却也给人最终的失败: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们见过笨人、愚拙的人成大事。
我们没见过耍小聪明的人成大事。
实际上,这两项要求,能让我们同情和理解,宋江也应该早就放她自由,并赠出所有实际已经送给阎婆惜的财产。
也就是因为宋江的延宕,才产生今天这样的危局。
但是,婆惜很快就要她不该要的东西了,而且还使用了不应该有的方式来要。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