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苇看见佑书的小书桌,半个桌子堆着书,桌子下也塞了书,怕地潮,用一块旧的搓衣板隔着。
她看见桌上有小纸盒子,打开看时是一堆枯成棕色的花瓣。细看起来,是白兰花的花瓣,枯的花瓣闻着有一点铁锈气,是那一次他们一起走到夫子庙去,在街角他给她买的一对,一朵挂在她衣襟上,原来他把另一朵藏了这么久。
沈妈妈把佑书的枕头寒进淑苇的手里。
枕头套是淑苇替佑书绣的,深深浅浅的绿色丝线,绣了一棵小松树。
那天晚上,江淑苇终于睡着了,在佑书的小披屋里,抱着沈佑书的枕头,她觉得那上面,有佑书的味道。
佑书的遗骨是不可能找得回了,可是母亲与淑苇一起替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放进了佑书的两件衣服两本最喜欢读的书。淑苇还放进了自己的一件旧日的旗袍,浅蓝的阴丹士林旗袍,她最初见到佑书的那一天穿的。
江淑苇回到单位上班,正巧学校里有一位女老师回家休产假了,校长说,江淑苇不如你去代她的课吧,她课不多,课业负担也不重,你自己班上的课交给别人好了。
淑苇坚决不肯,她宁可带了三个班的语文课。
她说她不能上音乐课,她弹不了风琴。
学校里的人慢慢地发现,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怪来,她总是微微笑着,可是笑容并不是对着任何人,她常自言自语,她坐在办公室靠窗的角落,外头下再大的雨她也不关窗,任凭风片扫了雨丝进来。人人都同情她,可怜她,也因着她有那样一个英雄的未婚夫而敬佩她。
一直到,她出了那件事。
有一段日子里,她一直胃口不好,特别是早晨,下了早读课,喝一口水都会吐出来。
最先发现她身体不好的,是坐她对面的同事林育森。
她总是吐,有时刚吃过午饭反胃。有一次没等她跑到厕所里,便在角落里吐出来。
林育森正好看见,取了水给她漱口,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林育森有点害怕,因为江淑苇虽然身体这样差,可是依然面含微笑,她笑着回答他:不要紧的。那样子里甚至有一点娇羞,这叫林育森非常地迷惑,又不敢跟人说。
又过了两天,江淑苇在带学生晨跑过后又吐了,接着,晕倒了。
她躺在校小小的卫生室的窄**,有年长一点的女老师在一边,忧心忡忡地地看着她。
江淑苇你怎么了?老教师问。
淑苇用手抚着扁扁的小腹,望着天花板,望着望着,笑起来,突然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了小孩子。是佑书的孩子。
这个消息像一个惊雷在学校里炸开。
人人都窃窃私语: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姑娘家,会有了孩子?
怎么可能是她未婚夫的?他都走了那么久了。这么说是不是坏了英雄的名声?
真要是她未婚夫的孩子倒也好了,只怕是,她现在有点昏头昏脑的,别让别有用心的人讨了便宜去。
江淑苇在整个学校整个学区成了被议论的中心。大家同声说着她可怜,可又不时地说她也实在是豁得出这张脸面去。
她成天那么神经兮兮的微笑着,穿宽身的衣服,甚至走路时用手背到身后轻轻地支着腰。所以尽管她并没有像普通的孕妇那样白胖起来,可是她的神态动作还是叫大家深信,她真的有了孩子。
沈妈妈与张妈发现不对时,把她带到医院。
医生的诊断叫她们吃了一惊。
医生说,江淑苇根本还是一个姑娘家,现在她这种状况,在医学上,叫做假孕。
沈妈妈找到淑苇的学校,那天恰巧老师们在开会,淑苇又吐了,在众人各色的眼光中她回到座位。
沈妈妈走进来,对着一屋子的老师说:“我们淑苇是好女孩子,她还是个姑娘,我是来把医生的证明交给学校的。她只是,只是。。。。。。”
淑苇没有等她说完,站起来,快活地说:“妈,妈,你怎么来了?我不要紧的。”
沈妈妈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回家吧。回家歇着去。”
她们穿过学校又暗又逼仄的过道,后面有人赶上来,沈妈妈看见是一个年青的男人,那男人说:“我替你们叫辆三轮车来。路远。”
江淑苇笑着说:“谢谢你,林老师。”
江淑苇回家休养了。
她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小衣服,还用旧的毛线打了一双双的小鞋子,她常说:“张妈,要麻烦你再替我带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