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些细雨,雾蒙蒙的,淋在身上不一会就会浸湿了衣裳,江知婳随手拾起门边的油纸伞,夺门而出,刚到院里,便见门外的裴珩翻身下马,依着院里的烛光朝她快步走来。
此时裴珩衣着皂色官服,腰间系着朱色织锦革带上玉石扣作响,衣袂处用金线精织的流云纹路顺着他的动作荡开,衣袍下方的石青色绣的獬豸标识又添了凛然,整个人显得肃穆有清逸。
江知婳微微偏头,目光越过他看见门外的一众蓄势待发的人马,林生等三人一袭黑衣守在院前。
裴珩在她身前停住,熟练地接过伞柄,垂眸看她,声音有些沙哑,“我要回中京了。”
“嗯。”江知婳收回目光,这才意识到门外的车马仪仗是回中京朝廷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连夜离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怎得如此着急?昨日不还说休整好后,过两日再出发吗?”
裴珩低声答道:“中京出了点事,需即刻返京。”
乡试一结束就连夜回京,江知婳不用猜便能知道朝堂内应是出事了,更遑论现下裴珩还是“代罪之身”,本就有着廷尉台的人随行盯着他。
一路策马而来,细密的雾雨让裴珩整个人透着寒凉,周身好似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前几日跟你提及的南疆,你可想去?”
“南疆?”
“南疆虽地属南朝管辖,但胜在远离南北朝斗争,处世安良。你曾说过,想寻一处春日踏青,夏日放纸鸢,秋日尝果实,冬日烤栗子的地方,平安喜乐地过完今生。南疆,或许可以一试。”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段时日,我派人去金陵打听,你家,或许就在金陵,你可想回去?”
见她不答,裴珩垂眸斟酌着,猜想可能是担忧路途遥远,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南疆和金陵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若你想去南疆,此行林生会一路护送你到南疆,直到你寻到心仪的地方生活。”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若你想回家,也会送你回金——”
“不用了。”江知婳出声打断。
原来,他竟已经安排好她今后的去处了吗,可是……
前日,卫之寻了过来,三令五申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最迟乡试结束后,当天卯时即刻回金陵。
这段时日裴珩总是晨间回来,看见他眼底的青黑与那莫名浮现的情绪也不忍再开口多说,也让她找到了拖延不说的理由。
因为,江知婳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她是南朝的人,还是从北朝叛出来的将军之女吗?
江知婳暗自叹了口气,听见守在院外的林影催促着“大人,时辰不早了”时,才恍然回神,支吾着说道:“我不能去南疆。”
“为何?”裴珩疑惑道。
江知婳的眼神闪烁了下,避开他的视线,复又抬眼看他,想要从那倒映着烛光的瞳孔里看出什么,想说的话在口中反复咀嚼,终是转了话头:
“前几日我家人找到我了,让我跟他回去。”
裴珩愣住,“什么时候的事?确定那人是你的家人吗?”
江知婳微微点头,小声道:“确定。”
手里的伞柄被裴珩无意识地攥紧,想说的话在喉间上下滚动,终是开了口,竟是浸着连他也未察觉到的哑然,再次确认般:“何时回金陵?”
江知婳讶然,这才后知后觉到裴珩既已查到自己家在金陵,那她的身份想来也已知道了个大概,应道:“丑时出发。”
两人沉默许久,院外的催促声焦急地想响起,裴珩刚想开口,伞下的人突然离开,跑回房间,半晌,又回到了伞下。
裴珩的手中被塞入一物,雨丝敲在伞纸面上,发出沉闷的轻响,伞下空间不大,两人靠的有些近,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江知婳抬眸,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微微收紧指尖:“这是我前几日去寒山寺求来的护身符,能庇佑人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平安福被裴珩攥在手里,指尖慢慢收紧,像要把那情绪强行按压下去般,许多话像是卡在了喉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知婳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他掌心的护身符,继续道:“山高路远,我们有缘再会,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