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阿耶,她当真是极好的娘子。她知冷知热,心有乾坤,待人接物最是赤诚不过。”
“这些时日在金陵,无论是安抚信众,还是结交世族,她皆做得无比妥当,助益儿子良多。”
皇帝的目光,在烛光下微微闪动。数月前他离宫时,尚对此桩牵扯神权与国运的婚事心存犹疑。
可如今见儿子眉宇间磊落坚定,担忧之情已渐渐化作平和,却仍存着最后一些为人父的挂虑。
“清回,”皇帝放下热茶,轻叹一声,“你当真想清楚了,要与神女做一世真夫妻?”
“不是一年,不是十载,而是往后数十年的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耶,儿子并非一时兴起。”沈渊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儿子心悦她,亦敬重她。天下需要一位仁厚的国母,亦需要一位慈悲的神祇。”
“哪怕前路风雨如晦,儿子也只想与她并肩,共守万里河山。”
见儿子一次比一次更坚定,皇帝沉默片刻,忽然探究道:
“这些话,你们私下里可是都说开了?她也是这般想的?”
殿内安静下来,沈渊垂着眼帘,半晌方道:
“未曾如此直白地说过。”
“但她懂得儿子,儿子也懂得她。儿子以为,有些事不必尽诉于口。”
皇帝怔了怔,随即仰面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释然,也有些许复杂的感慨。身子往后一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他像是说给儿子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啊,好……”
“这‘懂得’二字,的确说得好。”
皇帝靠坐在龙椅里,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透过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看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与故人。
“儿啊,你记着,这治国容易,齐家难。”
“夫妇之道,乃是世间最难修的一门学问。其中寸拿捏、冷暖调和,终究要靠你们自己在岁月里仔细琢磨。阿耶……便不多言了。”
第39章两京秋一起看妖精打架的册子
八月十二,太子妃册封大典。
依中原礼数,太子妃嫁妆当自母家发往东宫。然而神女殿宇远在北域,千里迢迢运送不便,双方遂商定先于金陵行册封之礼,待太子携新婚妻子北上洛州后,再行迎妆之仪。
是日,天未明,太庙钟磬已响彻云霄。
祝姯着金绣翟衣、戴九翚四凤冠,由太和长公主率命妇迎接,自宫外府邸步出。在女官引导下,依序谒太庙、告天地、受册宝。
奉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分行序立,静待吉时,拜贺储君夫妇。
沈渊立于丹陛前,看着他的神女身披灿烂秋光,一步步朝他走来。翟衣华贵,珠旒摇曳。
待她终于在他面前站定,隔着颤动的珠帘,沈渊却见她眼眸里正跳跃着两簇极鲜活的光,像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小雪貂。
沈渊微感不解,正欲低声唤她,却见她借着转身上阶的刹那,飞快地朝他这边侧了侧脸。
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传来祝姯压不住雀跃的嗓音:
“郎君,辛怀恩上钩了!”
语气里的兴奋,与此刻周天肃穆的礼乐格格不入。她自幼在万千信众的祝祷声中长大,神殿的鼓乐比这更洪大,祭典的烟火比此刻更辉煌。不像旁人满心紧张担心出错,此刻的祝姯,真可谓游刃有余。
沈渊一怔,还未及反应,她又飞快补了一句:
“他已暗中联络北域,许以河西五州,欲借骑兵三万,东西合击,联合攻楚!”
话音落下,她迅速转回身,恢复成那个仪态万方的太子妃,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沈渊行礼时,还不禁哑然失笑。他满腹的柔情,和酝酿了整夜的缱绻话语,全被她这石破天惊的“捷报”堵回喉咙里。
他的新婚妻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典礼上,迫不及待要与他分享的头等大事,竟是政敌的动向。
可在这哭笑不得里,又升出一种奇异的熨帖。
他在阿耶面前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果然没有落空。他的娘子,没有让他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