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炕桌上,正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羹。
这“翰林齑”乃是孟夏时节的佳品,取脆藕、鲜笋、荠菜等五七种时鲜,刀切如丝,入羹熬煮,色泽青白相间,极是清美。
二人就在西窗下对坐,窗外修竹影疏,内里烛光暖软。
待宫人们捧着净手金盆退下,沈渊亲自接过帕子,替祝姯拭去指缝水渍,温声道:“夜色已深,若是大鱼大肉反倒伤了脾胃,娘子且用碗清粥解解乏罢。”
祝姯原还想再矜持片刻,奈何羹汤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她腹中确实饥火烧肠,便也不跟沈渊客套,低头小口小口地抿起来。
他二人虽身份尊崇,却都不是什么矫情之辈。昔日游历江湖时,能与友人纵马放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如今端坐在锦帷深宫里,亦能持重守礼,举止端方。
此刻殿内静极,却连瓷匙轻碰碗沿的细响都听不见半分。
烛花噼啪,映着两人对坐的身影,在这寂静宫夜里,无端氤氲开几分寻常夫妻般的家常与亲昵。
待用了半碗,沈渊觑见祝姯愉悦眯眼,这才斟酌着开口:“如今尚有一事,在孤心中存疑许久,想要请教娘子。”
“什么呀?”祝姯随意问道。
“青蚨之死,可是娘子动的手?”此事沈渊心中已有定论,但还是想听祝姯怎么说。
祝姯闻言,手中汤匙微微一顿,索性抬起头来,坦荡道:
“不错,是我杀的。”
她取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道:
“那人在我们北域并不叫青蚨,而是唤作安磐陀,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神殿叛徒。”
“当日在船上乍见此人,我只当你们是想对神殿不利,故而先下手为强。却不曾想,他竟还与玉玺有干系。”
说到此处,她略带歉意地看了沈渊一眼,轻声说:
“此事是我莽撞,急于将安磐陀灭口,反倒误了郎君的大事,我日后自会想法子补偿。”
“娘子何必如此见外?你我之间,谈什么补不补偿的。”
听祝姯解释清楚后,沈渊心中彻底没了顾虑,顿时笑道:
“此行若非碰上娘子,我恐怕还捉不到辛怀恩的狐狸尾巴。”
听他提起辛怀恩,祝姯心念一动,遂主动坦白道:
“既说到此处,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当日我知晓长风镖局那几人的身世后,料想郎君早晚会疑到我头上,于是便与碧娑做了笔交易。”
她唇角轻扬,道来碧娑的康国刺客身份后,又俏皮眨眼:“当夜我答应掩护她窃宝离船,她则替我揽下黑锅,来一招祸水东引,好将你们的心神分去别处。”
沈渊听得抚掌而笑,眼中满是赞赏之色,叹道:
“娘子神机妙算,着实厉害。孤这一路上步步皆在娘子算计之中,被娘子牵着鼻子走还浑不自知呢。”
见他这般不吝夸赞,全无半点被戏弄的恼意,祝姯耳根微热,颇有些招架不住。
她偏过头,轻咳一声掩饰羞赧,声气不自觉地软下来:
“郎君快别这般抬举我了。我当时不过是想把水搅浑,至于后来牵扯出孟黑虎和辛怀恩那些事,我也未曾料到,只是意外罢了。”
“怎会是意外?”沈渊身子前倾,凑近了些,笑吟吟道,“这分明是天意眷顾。孤有神女相助,他辛怀恩有什么能耐与孤斗?合该他倒霉。”
祝姯被他这“神女相助”的话臊得脸烫,忍不住嗔了他一句:“花言巧语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沈渊但笑不语,烛光在凤眸中轻轻跃动,惑人心神。
祝姯赶忙垂下眼眸,正色道:“那方乌木匣子里,原本装着的是随侯珠,碧娑便是为它而来。”
沈渊自然知晓随侯珠是何物,面色也不由凝重几分,沉吟道:
“随侯珠……这等稀世奇珍,辛怀恩肯拿出来送人,收礼之人必定是京中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不错。”祝姯接话道,“或者是有极重要的事相求。”
“郎君,你觉不觉得,传国玉玺或许就在灵州?”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皆是心中雪亮。
沈渊手指轻叩桌面,缓缓道:
“娘子是觉得,当年那场焚船夺玺的惨案,幕后指使是辛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