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匆匆而过,祝姯与沈渊皆早出晚归,为各自的事情忙碌,转眼间便至火祀之期。
这回恰赶上个晴朗无云的春夜,神女祠前火光冲天,竟将半边夜幕都烧作赤金颜色。
坚实的祭台高高筑起,周围插满熊熊燃烧的松明巨炬,烈焰卷着松脂香气,仿佛要将穹庐都烫出一个大窟窿。
台下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俱是前来观礼的黎庶百姓。他们扶老携幼,伸长脖颈,一双双眼瞳里,跳动着敬畏与渴望的火苗。
“阿娘,神女娘娘当真会保佑我们吗?”
总角小儿骑在阿耶脖颈上,兴奋地指着台上迎风飘荡的五色神幡。
“自然会的,心诚则灵嘛。”
妇人从后头虚扶着自家孩儿,唯恐他跌下,自己也忍不住踮起脚尖,向着祭台张望。
忽闻台上鼓声大作,“咚!咚!咚!”三声闷响,如巨兽心跳,撼动着每个人的胸膛。
鼓声中,十二名头戴玄青傩面,身着宽大祭服的神女祠娘子跃上祭台。
只见她们衣裙上缀满赭石、藏蓝等各色华彩飘带,腰间缠系的骨铃与铜片激烈相撞,锵然作响,充满野性与神秘。
娘子们伴着鼓乐旋身起舞,蓬勃而原始的生命力,仿佛都能从身上满溢出来。
而在这片热闹喧腾之上,临街酒肆的二楼雅间,雕花轩窗洞开。
沈渊肩披一领玄色大氅,独立窗前,将这场盛大喧嚣的夜祭,尽数收于眼底。
身后传来轻微的叩门响,沈渊并未回首,只平淡地道了声:
“进。”
郑无咎未着官袍,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见那临窗背影,他不敢惊扰,只拂开袍摆,郑重长揖及地:
“微臣胜州刺史郑无咎,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早在数年前入京述职时,郑无咎便在宫宴上见过皇太子。而他又不像陈于陛似的,脸盲记不清人。前日沈渊方至州府衙门,他便一眼认了出来。
沈渊闻声回身,窗外火光浮动,在他清俊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子。
“郑卿免礼。”沈渊抬指一挥。
“谢殿下。”
郑无咎谢恩起身,恭谨地趋步近前,在落后太子半步之处站定。
目光顺着窗外望去,但见台下祭祀正至酣处,佾舞巫们袍袖翻飞,将大把香药撒入火盆,立时爆起阵阵青雾紫烟。
郑无咎微微躬身,不由感慨道:
“神女祠这些年施医赠药,编修农书,在民间声望日隆。今岁地动,亦是她们带头捐出存粮,帮助州府安顿流民。”
正因如此,大楚与北域,尚能井水不犯河水。于安抚边州百姓之事上,神女祠确有官府不及之效。
当年乱世之中,她们守护一方生民,朝廷唯有感念。可如今天下渐安,掌权者又难免心生猜忌,提防北域会借此笼络民心,积攒势力。
如今北域王年事已高,与朝廷周旋谈判时,个中分寸深浅,只能靠神女一人权衡把控。
沈渊指尖轻叩窗棂,目光掠过台下那些虔诚到近乎痴迷的面容。
这些时日与祝姯朝夕相处,他对北域神殿了解渐深,印象亦大有改观。
“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能导人向善,便是有功于社稷。”
夜风裹挟着灼热的火星,打着旋儿升上九重,将这一番楼台对话,吹散在鼎沸人声里。
“殿下英明。”郑无咎自是愿见太平的,连忙拱手称是。
他刚一抬头,却见太子已然转身,似要下楼。
郑无咎连忙跟上一步,低声问道:
“殿下可是要回去歇息?微臣这便命人准备车驾。”
沈渊脚步未停:“不必,孤要下去看看。”
他今夜受邀而来,尚未瞧见祝姯的影子,又怎舍得就此离去。
“殿下,楼上视野开阔,一览无余。底下人多拥挤,恐有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