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老渔人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轻声道:“那时他说世间多苦辛,人却被强带来这世上,非从己心,若遇父母不慈,便更是受苦,他恨自己生于世上,却又恨如今不得不活下来,前路晦暗,满心惶恐。”
“……他定是经历了许多艰难。”
姜眉轻声叹息着,却忽然想起了顾元琛,想起自己当日曾咒骂他,说他不该活在世上,一时身形泣耸,却再也落不下一滴眼泪。
“想来是的,故人说甚是喜欢这曲子,向老夫讨要了曲谱,言道待他了却未竟之事,便来寻老夫同奏,唉,可惜这位故人太忙碌,今时今日,更是我这闲散之人不可攀附了。”
“既然与您有约,想必他还会来的。”
姜眉痴痴听他诉说着往事,忽然劝道,似是料定了什么一般……
“或许有一日吧……小娘子,老夫也将这曲谱送与你,你也莫要再伤怀了,人生终是苦短情长,放下更好,放不下,便为了自己寻个了结。”
姜眉在舟中坐了许久,忽见到不远处江边一座道观灯火稀明,风携来香火的暖气,檐铃依依,便请渔人在那里放她下船。
“唉,真是像故人啊。”
渔人感叹道,撑船远去了。
夜已深了,小道士本已要闭观了,却见到姜眉孤零零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落入一片浓抑的阴影之中。
便劝道:“姑娘是要来求什么,明日再来不好么?”
姜眉垂着眸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我应当求什么呢?”
她不知自己要求问谁,更不知道要求问什么。
小道士瞧这女子衣裙上全是泥水,面色也惨淡,怜悯不已,以为是想来做居士避世修行的,便将姜眉引进门内,叫师父来见。
女真人来了,瞧了姜眉一眼,便让徒儿不必多问,也不同姜眉多话,给了她三炷香,让姜眉进完香后自行离开便是。
“年节不好,赋税严苛,咱们观中不收人了,何况这是小地方,收不得娘子这样的人,娘子还有未竟之事,便是强留在此处,也不能静心修养的。”
姜眉喃喃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娘子若是有一日知道了答案,当是已了却尘缘,自可来此修行。”
沉默许久,姜眉指着中庭栖依满祈幡的檫木,说她想为一人求挂一幡。
女真人瞧她满目伤怀,叹了一声,领她到旁,取来一条红幡,问她是求为何人,所求为何。
“我的仇人……他如今身在边关,边关冷寒,他身子不好,最畏寒冷,我想求他平安,不要被疾病所扰……”
“好一个仇人。”
女真人淡淡笑了笑,又问写什么名字。
姜眉凝思片刻,轻声道:“便写——‘元琛’吧。”
她亲手将那条祈幡系于檫木枝头。立于树下,仰首凝望许久,任夜风拂面。
良久,姜眉抬手拭去泪痕,转身一步步走入苍茫夜色之中。
*
姜眉不见了。
周云在东昌等了许久,等到了那个她留给姜眉的钱袋,等到了姜眉留下的一封短笺,却没再等到姜眉这个人。
她与倪维还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纵使心中千般牵念,万般难过,也只得将这遗憾囫囵咽下t,强自忘怀。
又一年除夕夜的时候,周云与倪维等了许久才关店打烊,本以为等不到人了,夜里欲放响鞭时,再开门,却见门口静静放着一只瞧来眼熟的背篓,里面是几只肥硕的山鸡野兔,两条毛色匀称的狐皮,还有一张字条,只道是一切安好。
翌年除夕,倪维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在门口张望,还未等来周云,却先等到了姜眉。她竟是一身男装,一副江湖郎中打扮,风尘仆仆,神色疲累。
见到那襁褓中的婴孩,姜眉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绽出稀薄的喜色,而后周云归来见到她,当即就要动手打起来,骂姜眉两年前不辞而别,生死不明。
闹过一场,两人又相携上楼,在房中对饮。
“有件事需要同你说……你莫要伤怀。”
姜眉笑道:“今时今日,还能有何事让我伤怀呢?”
周云轻叹道:“纪凌错死了,是去年的事,当是窨楼的人下手,这一两年,窨楼也算是穷途末路了,行事愈发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