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大亮,明光便照,照着他苍白狼狈的脸。
殷红的血迹在水中晕开,与当中游弋的鹅头红混染在一起,红得刺目。
“何公公!鸠穆平!快过来啊!”
洪英连忙上去搀扶,顾元琛却推开了他,眼神空洞地盯着鱼台,而后将手指探入带着他鲜血的水中。
鱼儿受惊,甩尾四散游离。
他什么都没有抓住,甚至抬起手时,杂着血丝的水珠也滴滴落下,汇流不下的,便彻底逸散在空气里,一分痕迹都不留在他手上。
他没能留住眉儿,从没能留住。
顾元琛想起那具焦黑蜷缩的尸体,便似亲眼目睹姜眉如何绝望漠然地抱膝坐在小榻上,点燃了自己。
那是她,那真的是她。
她竟然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被烈火烧灼着皮肉,不顾疼痛,一丝挣扎都没有,自焚而亡。
他回想起两人在军营分别的那个清晨,想起她留给自己的那个依恋的轻吻。
他好想回到那一天。
在一切阴差阳错之误发生之前,在她离开前那一刻就紧紧挽住她的手,不让她一步步踏入险境,遭受之后的磨难。
就是从那时起,他与他的眉儿失散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当真是不懂啊,为何老天如此残忍,这一朝失散,便是误会迭生,再见时她眼中情爱尽散,唯余厌恶。
他好心痛啊,他不甘心,他嫉妒皇兄能得到她的温暖,嫉妒纪凌错能让她拼死维护,故而用尽手段,百般威胁诱迫,只想将她夺回身边。
可他,可是他从未想过要逼她去死!
他昨日分明已有悔悟了。
他昨夜就想再入行宫问一问她的,问问她是不是因为时日无多不愿留在他身边,不愿同他走。
他昨夜应当再去行宫的,为什么不曾坚持,为什么不能再早一些呢?
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眉儿不在了。
是他害她饱受酷刑,让她担惊受怕,是他那晚没有选她,是他将她逼上绝境,将她一点点磨灭殆尽的。
都是他的错,是他把眉儿弄丢的。
是他顾元琛生生逼死了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眉儿!是我错了!是我负了你啊!”
那时洪英在京城,只是从何永春的来信中听闻姜眉死后王爷悲痛欲绝,他替王爷担忧着,却想象不到素来威严冷酷的王爷为一个女子痛哭流涕的模样。
今日他见到了。
顾元琛哀戚地放声大哭,他的身体也像姜眉死前死后那样蜷缩成了一团。
他止了哭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而后又猝不及防地昏倒在地。
宗馥芬听着门外洪英与何永春的惊呼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姜姑娘,七哥,只盼你们今后各自安t好吧。”
*
定州,洛钰县郊,清溪水畔。
秋意已深,溪水不复夏日丰沛欢跃,多了几分清冽孤寂,却依旧潺潺。
“秋水泠泠蒹葭苍,闲云自舒卷,孤雁南飞……”
两个正值芳龄的姑娘晨起便来到小溪旁浣衣,二人总是喜欢在浣衣时唱歌,从夏时唱至秋时。
小调戛然而止,是因二人看见桥头站立了一个清瘦的姑娘,乌发披肩,面上有些烟黑的痕迹,身上衣着破烂不堪。
歌虽歇,心却未静,二人不知这姑娘为何看来如此憔悴,身形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带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