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元琛第二次感受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上一次是在纪凌错的面前,他的确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了。
最终,双方血战银石滩上,北蛮军伤亡受俘更甚,顾元琛则不慎被流矢射穿胸膛。
姜眉得知顾元琛身受重伤之时,正在府中自己的房内写着什么,她心中猛然一悸,墨笔掉落在纸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痕迹。
她匆匆将这废稿攥成一团,丢在篓子里,将其余的纸张收回木匣中,跟随梁胜策马赶往关城外军营。
冷寂的风里暗携着浓重的血腥味,姜眉紧跟梁胜,越是往军营深处去,便越是觉得手脚冻木,冰凉之外是痛和痒。
仿佛她只身一人策马,回到那个让她努力想要忘却的寒冬之中。
耳边嗡鸣起来,灼热的暖流从鼻中淌出,她抬袖一擦,发现是暗红的血。
下了马,她的脚浮在地上,听不进梁胜说了什么,不知如何走向了大帐。
军营之中条件简陋,即便是顾元琛的营帐之中,也只有用一块透薄的白布隔开内外两个空间,内帐里的灯火昏暗,只窥见几个慌乱的人影反复拉长,又忽断成几折。
鸠穆平提着染血的手出来要水,一眼便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姜眉,上前递给她手帕,唤人为她寻来大氅穿好,便又匆匆回到内帐之中。
梁胜跟在身后,一个稳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要你们这群人有何用!想了这么久,到底谁能动手!”
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漠的,似乎生死二字对于他而言从来只是无谓。
只有那无法掩饰的虚弱,一句比一句更急切的催促,诉倾着他如今正遭受的痛楚。
见无人敢动,顾元琛长叹一声,放缓了一些语气道:“拿出来,不论本王是死是活,你们都有赏,不怪你们!”
一向温润儒雅的鸠穆平也不由得急红了双眼,按着顾元琛的伤口,声量不知提高了几倍。
“不可啊,王爷,不能赌您的性命啊!”
“蠢货,乌厌术石就是要本王的命,北蛮用的箭矢你们也是知道的——”
顾元琛勉强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是愈发粗重的喘息。
“你们也知道……这箭头上有钩刺,血羽军中箭士兵拔出来生死各半……本王又有什么不同?不许耽搁,拔!”
“王爷,下官当真不能从命,若是您不在了,谁来对抗北蛮,谁来保卫大周啊!如今这箭矢已经深入肋下,险些刺中心肺,若是贸然拔出,伤及脏器,那边当真是无药可医了。”
言毕,顾元琛便发出一声苦痛的闷哼。
姜眉心中一紧,想要进去,护卫在侧的军士一边抹泪一边拦下,看到梁胜在她身后,才把人放了进去。
“王爷……”
梁胜看到顾元琛如今的惨状,亦掩面不敢直视,恐自己一时流泪,惹顾元琛及旁人心忧。
他不善言辞,更不知道如何劝阻王爷,只好上前握住了顾元琛的手,才发现王爷早已用指甲在掌心扣出血痕。
“蠢货,你带她来做什么!”
见姜眉进来,顾元琛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却还是一分不留情面。
“你给本王滚出去……滚,谁让你来的!”
姜眉是如今帐中唯一还保持平静之色的人,她已经许久没有忤逆过顾元琛了,她既然来了,便不会离开的。
她蹙着眉走上前,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顾元琛的伤势,用她一惯冰凉的手覆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又抬起手腕,轻轻遮住了他的双眼。
姜眉摸到了他的眼泪。
她过了许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下,若是不看着自己的伤口,便会少痛苦一些。
姜眉向鸠穆平飞速比划着,口中啊啊,含混不清地叫着,众人这才惊觉这女人不能似常人那般说话。
梁胜最先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鸠穆平既然箭头已经深入,能否将其顺势刺出,再从上部截断,便不会再扩开伤口。
“不行的姑娘,你说的这本就是军营中常用的办法,只是这箭头的确特殊,先前用这个法子的士兵便有无法承受,活活疼死的,王爷身子本就因病虚弱……”
姜眉又问能否再多加麻药,鸠穆平亦有顾虑,麻药自是不缺,可是用得少了,痛楚丝毫不减,用得多了,便更是伤及身体,恐怕会让顾元琛自此长睡不醒。
“废话真是多……”
几句话的功夫,顾元琛已有些气息奄奄。
“你们不敢动是吗……眉儿,你来!我信得过你……你握紧了……用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