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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第1页）

靠山村祠堂前的那场村民大会，内容不胫而走。迟晏那番关于“诡寄”之害的透彻剖析，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守法、为公、恤贫的立场，不仅迅速平息了村内的流言，更随着往来客商和村民的口耳相传，飘向了青浦镇，最终传入了安远县衙。

这一日，安远知县正在后堂书房批阅公文，师爷手持一份文书，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

“东翁，您听听这个。”师爷将文书放在案上，笑道，“是下面人从青浦镇那边听来的趣闻，关于那位新科秀才迟晏的。”

知县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略带倦意地问道：“哦？迟晏又怎么了？可是那‘诡寄’之事有了下文？”他对此事亦有耳闻，毕竟新科秀才往往是地方富户攀附投献的首要目标。

“正是。”师爷捋了捋胡须，将迟晏如何在村民大会上，从律法、财产风险乃至家国大义、乡里公平几个层面，痛陈“诡寄”之弊，最终说服全村，令意图投献者幡然悔悟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知县听着，脸上的倦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赞赏。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他真是如此说的？‘律法无情，只认地契文书’？还提到了赋税不均，最终会转嫁到贫户头上？”

“千真万确。”师爷点头，“听闻那番话说得在场村民鸦雀无声，随后便是羞愧与感激。那赵老六当场就认错不迭。如今靠山村上下，对这位迟秀才更是心服口服了。”

“好！说得好！”知县忍不住抚掌轻赞，眼中精光闪动，“好一个‘不智、不仁、不义’！此子不仅学问扎实，更有见识，有风骨！寻常秀才，得此优免特权，要么暗自欣喜，欣然笑纳；要么畏首畏尾，不敢明言拒绝。似他这般，既能洁身自好，拒腐蚀于门外，又能洞察时弊，将其中利害对乡民剖析得如此透彻，导人向善，维护一方安宁，实属难得！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担当！”

他越说越是感慨。见惯了官场和士林中的种种钻营与苟且，迟晏这番光明磊落、有理有据的做法，如同一股清流，让他倍感欣慰。

“东翁所言极是。”师爷附和道，“此子确是可造之材。不枉东翁当日对他另眼相看，特许其参加考课。”

知县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问道：“我记得，过几日，县学那边是不是由李教谕牵头，有个本县学子间的文会？”

“是的，东翁。”师爷回道，“名为‘秋水文会’，旨在让新老生员及有望乡试的童生切磋交流，由李教谕主持，也邀请了县里几位致仕的老先生莅临指点。帖子前几日已经发出去了。”

按照惯例，这种层次的文会，邀请的多是已在县学进学或有相当名气的老生员，以及一些家学渊源、颇被看好的童生。迟晏虽是院试第三，但毕竟新进，根基尚浅，原本并未在首批邀请之列。

知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做出了决定：“如此风骨见识，当有更广阔的交流平台。你去和县学那边说一声，以本官的名义，补一份请帖给迟晏，邀他参加此次‘秋水文会’。”

师爷心领神会，笑道：“东翁提携后进，慧眼识珠，属下这就去办。”

数日后，一份制作精美、带着淡淡墨香的请帖，由县学的斋夫亲自送到了靠山村迟晏的手中。

“秋水文会？”迟晏看着请帖上娟秀的字迹，以及落款处安远县学的印章，心中微动。他听说过这个文会，是安远县学子圈子里一个比较重要的交流活动，能接到邀请，本身即是一种认可。

送走斋夫，老族长和几位闻讯赶来的村民围了上来，看着那精致的请帖，脸上都乐开了花。

“是县太爷和教谕大人看重迟相公啊！”

“咱们迟相公这是要进县里的文人圈子了！”

“太好了！迟相公，您可要好好准备，让那些城里相公们也见识见识咱们靠山村的才学！”

村民们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仿佛这份荣耀属于整个村庄。

迟晏含笑应承着，心中却明白，这份突如其来的请帖，恐怕与不久前他拒绝“诡寄”、召集村民大会的事情脱不开干系。看来，他那番举动，已经传到了知县耳中，并且赢得了赏识。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和机会。“秋水文会”不仅是他融入安远县士子圈子、拓展人脉的绝佳机会，更是一个在更高层面上展示自己才学与风骨的舞台。

他仔细收好请帖，心中已开始筹划。文会之上，必然少不了诗文唱和、经义讨论，他需要做好充分准备。既要展现出足够的才学，不堕了靠山村和自己的名头，又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过于锋芒毕露，惹人嫉恨。

接下来的几日，他除了处理蒙学事务，将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温习经史，揣摩近期的时文动态，并精心准备了几首符合秋日意境的诗词备用。

文会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迟晏依旧身着那身代表生员身份的青色澜衫，虽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熨帖平整。他辞别了前来送行的村民，再次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怀中揣着的，不仅仅是对知识的渴求，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期待与从容。

安远县学内，一处临水而建的轩敞厅堂内，已是人头攒动。数十名本县的生员、童生齐聚一堂，个个衣冠楚楚，谈笑风生。李教谕与几位须发皆白、气度雍容的老者坐在上首。当迟晏持帖步入时，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听闻其名、欲观其人的期待。

李教谕见到他，微微颔首示意。坐在李教谕身旁的一位老者，目光在迟晏身上停留片刻，低声对李教谕道：“此子便是近日传闻中，那个拒了‘诡寄’、颇有风骨的迟晏？”

“正是。”李教谕低声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