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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第2页）

然后，她猛地、用尽全身残存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榨取出的最后力气，如同挣脱无形枷锁、冲破牢笼的绝望困兽，一把狠狠推开挡在身前那个还在喋喋不休、脸上带着得意与残忍混合表情的主管，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和下意识地避让中，头也不回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踉跄着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充满背叛与恶意的牢笼，冲进了外面那灰蒙蒙的、喧嚣而冷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城市街道。

将所有的指责、背叛、绝望、心碎和那身后隐约传来的、不知是谁发出的细微啜泣声，统统抛在了身后，仿佛要将这一切连同过去的自己，彻底埋葬。

车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没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主管咳嗽了一声，试图重新掌控局面：“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这种事情公司会处理的。。。”

他的话音未落，楚留昔突然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瘫软在地。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与悔恨，发出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呜咽，那声音如同受伤的幼兽，凄厉而无助。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刷着她脸上的羞愧与自责。

她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她选择了背叛——背叛了斐拾荒，背叛了她们之间的感情，也背叛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她屈服于恐惧，屈服于压力，屈服于那个她一直试图逃离的、虚伪而残酷的世界。

而现在，代价已经付出，再也无法挽回。

有人试图上前扶起她，却被她猛地推开。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她只配得上这种痛苦，这种自我厌恶。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任由泪水浸湿衣袖，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自我惩罚，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车间里的工人们渐渐散去，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与沉重。窃窃私语声在角落里响起，目光不时瞟向那个瘫倒在地的年轻女孩。

“没想到斐拾荒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楚小姐也挺可怜的，被牵连进来。。。”

“要我说，她们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两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这些议论如同细小的针尖，不断刺痛着楚留昔的神经。但她已经无力反驳，无力抗争。在刚刚那一刻，她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属于那个世界的，那个用体面、规范和利益构建起来的冰冷世界。

而斐拾荒，已经被她亲手推了出去，推向了那个充满恶意与不公的、未知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楚留昔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她的双腿仍在颤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她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踉跄着走出车间大门，走进已经彻底降临的夜色中。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座城市从未因任何人的痛苦而停止运转。楚留昔站在马路牙子上，望着对面那辆孤零零的自行车，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该去哪里？回家？面对母亲的责问和继父的“关心”？回学校？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做那个乖巧优秀的楚留昔？

不，她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做不了。她的整个世界，在刚刚那一刻，已经随着斐拾荒的离去而分崩离析。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才在一处僻静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泪痕未干的脸颊。

她回忆起与斐拾荒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在一年前，她的车在路边抛锚，正是斐拾荒帮忙修理的。她还记得斐拾荒那双沾满油污却灵巧的手，记得她专注工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记得她解决问题后那个腼腆而真诚的微笑。

从那天起，她们的人生轨迹开始交汇。起初只是偶尔的相遇，简单的交谈，后来渐渐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再后来。。。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斐拾荒从未因她的家世而对她另眼相看，也从未因她的优柔寡断而轻视她。相反，她总是用那种沉稳而坚定的态度，给予楚留昔力量和勇气。在斐拾荒身边，楚留昔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做最真实的自己。

而现在，她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楚留昔将脸埋进掌心，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不知道斐拾荒去了哪里，不知道她脸上的伤严不严重，不知道她今后要如何生活。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

她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打了斐拾荒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次又一次，结果都是一样。

她给斐拾荒发信息，打字的手指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拾荒，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在哪里？回我电话好不好？我们见面谈谈。。。”

没有任何回应。那些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中。

楚留昔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回头。在那个关键时刻，她选择了自我保护，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背叛。而现在，她必须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夜色越来越深，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留昔仍然坐在那张长椅上，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她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但她一个都没有接。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独自面对内心的废墟。在那里，她将长久地忏悔，为那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为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曾经给予她无限温暖与勇气的人。

而此刻的斐拾荒，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已经干涸的血痕，见证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她的工装外套在奔跑中不知丢在了哪里，只剩下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走过灯火通明的商业区，走过阴暗潮湿的小巷，走过车流不息的大桥。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与她无关，人群的欢声笑语也无法触动她分毫。她的内心是一片荒原，冰冷而死寂。

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她终于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她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哭声，没有泪水，只有无声的颤抖，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已经耗尽。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望向远处那轮被城市灯光映照得泛黄的月亮。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在凝视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远方。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走向更加黑暗的巷子深处。她的脚步依然有些踉跄，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永远不会被压弯的钢条。

在这一刻，两个曾经紧密相连的灵魂，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被困在自责与悔恨的牢笼中，另一个则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彻底冰冷的心。

而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彻底转向了未知而黑暗的方向，再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