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的是,”沈砚继续道,“你父亲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这几年来有几笔从金陵汇入京城的银子,最终都流入几家不显山不露水的铺子,有当铺,有钱庄,有绸缎庄。这些铺子的东家,表面上都是不相干的商人,可背后……”
“背后如何?”
沈砚与周文渊对视一眼,周文渊接过话头,声音更沉:“背后隐约有宫里人的影子,不是明面上的主子,是那些在宫里有些体面的大太监,或是某些娘娘、太妃娘家的远亲。”
长生心中恍然,这原是贾府惯用的手段,借着宫里元妃的势,在外头经营些产业,既体面,又实惠。可如今元春在宫中地位未稳,这些人便成了双刃剑。
“先生的意思是,这些生意,实则是借着宫里的名头,行敛财之事?”
“正是。”沈砚点头,“你父亲查出,其中一家当铺,去年收过一批宫中之物,是些过了时的首饰、摆件,本不该流出宫外的。可当票上写的,却是某位王爷府上管事的名字。”
“哪位王爷?”
“这便查不下去了,”周文渊叹道,“那管事去年暴病身亡,线索便断了,可你父亲疑心,此事非同小可。贾府、薛家,还有那些宫里人,怕是勾结。如今盐务上出事,这几家首当其冲。”
窗外暮色四合,书房里渐渐暗下来。
长生点燃蜡烛,火光跳动着,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如鬼魅。
“那元妃娘娘……”长生忽道。
周文渊道:“元妃是贾府最大的倚仗,若是这张网破了,元妃在宫中,怕是也要受牵连,这便是为何贾府急着要与薛家结亲,薛家的银子能填补许多窟窿。而薛家,也需要贾府在宫中的关系,为宝钗的待选铺路。”
长生全明白了。
前世他只看到“金玉良缘”,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许多利益纠葛。
薛家的银子,贾府的势,元春在宫中的地位,宝钗待选的前程,这些都像密不透风的大网,早已蓄势。
“今日朝会上,有人参了王子腾一本,说他纵容家人在金陵强占民田,”周文渊道,“折子被圣上留中不发,可风声已经传出来了,王家怕是要有场风波。”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林忠匆匆进来,:“少爷,街口来了几辆马车,像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又来了,说是给少爷道喜!”
黛玉在里间听见,脸色一白。
长生轻轻按住她的手,转向沈砚、周文渊:“二位先生……”
“我们从后门走,”沈砚起身,深深看了长生一眼,“你如今考取秀才,他们不敢明着如何,可暗地里的手段不得不防。”
送走二人,长生整了整衣袍,对黛玉道:“姐姐在屋里歇着,我去前厅应付。”
“我同你去。”黛玉站起身,“她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总躲在你身后。”
前厅里,王熙凤果然到了。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头上金钗步摇,映着烛光,明晃晃的刺眼。
见长生姐弟进来,王熙凤未语先笑,上前携了黛玉的手:“好妹妹,可把老祖宗想坏了!听说长生哥儿高中,她老人家欢喜得什么似的,立时让我备了礼来道贺。”
说着,让平儿捧上礼单。
长生接过,略扫一眼,见上头列着:文房四宝一套、古墨两匣、湖笔十管、宫缎四匹,另有金锞子、银锞子各一盘。
“外祖母太客气了。”长生将礼单搁在几上,“长生年幼,不过侥幸得中,怎当得起这般厚礼。”
“当得起!如何当不起?”王熙凤笑得眼睛弯弯,“六岁的秀才公,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老祖宗说了,过两日在府里设宴,专为你庆贺,府里的爷都想见见你这神童呢!”
黛玉垂眸喝茶,并不接话。
长生微微一笑:“琏二嫂子代我谢过外祖母美意。只是严先生说了,我年纪小,根基不稳,需静心读书,不好张扬,再者,阿姐这几日犯了咳疾,也怕过了病气给府里长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理由还是老样式,王熙凤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她转而看向黛玉,语气软了几分:“妹妹身子还不爽利?我前儿得了几两上好的血燕,最是滋阴润肺的,明日就让人送来。”
“劳二嫂子费心。”黛玉抬眼,“只是我这病是老毛病了,吃什么都一样。倒是二嫂子终日操劳,该好生保养才是,我听说,前日姨妈屋里丢了什么东西?”
王熙凤神色一变。
黛玉说的,是前日一桩事。
王夫人屋里丢了对赤金点翠簪子,本是小事,可偏偏那簪子内壁刻着薛家银楼的标记,王夫人原说是元妃赏的宫中之物,这一来便露了馅,虽后来找了个由头圆过去,可底下人难免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