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悻悻地收回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块肉送到自己嘴边,矜持地咬了小半口。
哪怕是食堂大锅饭做出来的红烧肉,那也是肉,唇齿间尝了肉的滋味,就顾不上不好意思了,陈夕埋头大口吃饭,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
陈默看她一眼,压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不易察觉地翘起,低头也专心吃饭。
孤儿院的小孩总是很馋,嘴馋,心也馋。
陈夕扒完餐盘里的米饭,舍不得那点红烧肉的汤,又去舀了半盘饭,把那点汤拌得干干净净。
陈默也馋,但陈默忍得住,从很小的时候起,每逢年节,孤儿院发的那点可怜的零食,陈默总会小心收藏好,一袋也不碰,等着必要的时候用来收买人心。
父母双全的小孩看不上的一颗包装简陋的劣质糖,却是孤儿院小孩成长过程中弥足珍贵的一口甜,为了这点甜,他们愿意做很多事。
饭桌上,谁都没再提屋顶的一吻。
陈夕天真地想,只要不再提,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们还能像从前一样要好。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陈夕条件反射地要牵陈默的手,陈默也默契地向她伸出手。
就在两人手指刚碰到的那一刹,陈夕陡然一惊,闪电般把自己伸出去的胳膊收了回来,插在校裤兜里,若无其事地抬头看月亮。
陈默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空荡荡伸出去的手,又抬头看看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的陈夕,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狠了一下,后槽牙也在陈夕看不见的地方咬紧了一瞬。
陈夕踢着花圃边冒出来的杂草,犹犹豫豫,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一晚上的话:“阿默,我们……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手牵手地走路了……”说话时不敢往陈默的方向看。
她在等着陈默问出那个“为什么”,这样她就可以和陈默解释,两个成年人,再像小时候那样老是手牵手走路是不合适的。
陈默没有问,她只是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陈夕,她的眼中有片刻慌张,很快转变为不甘和怨毒。
陈夕等了许久,没等来陈默的回应,只好鼓起勇气,转头去观察陈默。
与陈夕视线交汇的一秒,陈默迅速切换了神态,在月光下半蹙的细眉,反光的镜片下,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半遮半掩,眼泪随时就要掉下来。
没说一个字,又什么都说了。
陈夕慌了,箭步上前,抬手去擦陈默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阿默,你……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陈默一把攥住了陈夕的手,眼神锁定了她,才咬着牙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抓住陈夕的瞬间,陈默顺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塞进了校裤口袋。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眼神中所有锐利的质问不留情面地灌向陈夕。
陈夕无法挣脱陈默的锁链一般的视线,很奇怪,视线本是无形的东西,陈夕却仿佛被这无形的东西缠绕得不能动弹,只得被迫看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我……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大了……”
“所以呢?”陈默步步紧逼,甚至一条腿已经抵到了陈夕的膝盖间。
“所以……所以……”陈夕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嘴唇哆哆嗦嗦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此时陈默压迫得更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蹭在了一起,由于身高差,陈夕为了与她拉开距离,不得不向后弯腰,几乎将腰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却不能远离她分毫。
陈默盯了她半晌,突然轻笑了一下,温柔地替她将额前碎发挽至而后,刻意放轻了的嗓音,在黑夜的凉风里蛊惑极了:“夕夕,没人说过长大了就不能牵手。”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牵一辈子。”
陈夕听得晕头转向,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被陈默的视线锁死了,甚至连大脑都被定住,渐渐无法思考,只得任由陈默的话术钻进大脑。
“不会很奇怪么?”陈夕微弱的理智在试图反抗。
“为什么奇怪?”陈默顿了一下,眼睛眯起来,“夕夕,难道你已经不愿意再牵我了?”
“我哪有!”陈夕下意识委屈,声音也高了,“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
“那就是愿意?”陈默的眼睛亮起来。
但这样不对。
陈夕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最终没有说出来。
她辩不过陈默,辩来辩去都是输,只好把隐隐的不对劲压回心底,讨好地笑了笑,主动拉起了陈默的手。
陈默也笑了,只当陈夕默认,后退半步,大发慈悲地让出她与陈夕之间那被她暂时掠夺了的空间,悠然地将另一只手伸进兜里,重新掏出那副细边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