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似乎看见了那个手里攥着铅笔,耳朵竖起来听着楼下嬉闹声的小小身影。
“想对六岁的我说。。。。。。”覃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迟来了多年的心碎,“你去玩吧,没关系的。”
“作业可以回来再写。”她补充道,声音哽咽,“小朋友叫你,你就去。跑快一点,笑大声一点,没关系的。”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自己话里的某种可能性烫到了,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原来,她本是有选择的。
“那,对妈妈呢?”兰的声音适时响起,平稳地托住她下坠的情绪。
覃睁开眼,眼神复杂,看着那个系着围裙的年轻母亲就站在不远处。
这一次,沉默更久。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话太多太沉,堵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
愤怒吗?有的。想质问:你为什么用沉默和叹息捆住我?为什么用父亲的遗照作绳索?为什么要把你的孤独和期待,变成我一生走不出的牢笼?
心疼吗?也有。那个失去丈夫不得不独自拉扯幼女的女人,她的无助和恐惧,她对争气的执念,难道不是一种更沉重的枷锁?她也不过是时代与命运碾压下,一个笨拙无措的母亲。
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在喉头翻滚,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不知道。”覃诚实地说,声音是筋疲力尽后的清醒,“可能什么也不会说。”
她停顿下来,整理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我可能,就是走过去。从背后,抱抱她。”
穿过多年的光阴,给那个同样困在命运里的年轻女人,一个简单的拥抱。
覃的声音依旧低,却越来越清晰。“然后,牵着六岁的我出门。去楼下,跟小朋友玩一会儿。”
“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天还没黑,还可以玩一会儿。妈妈做的饭,晚一点吃,也还是热的。”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深沉的寂静。
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两人交握的手,和那安抚灵魂的稳定频率。
兰忽然唱起了一首歌: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大地啊母亲,你哺育了我
河流啊山川,你把我紧紧拥抱。。。。。。”
覃顷刻间瞪大了眼睛。
只因为,这首歌,小时候妈妈经常唱给她听。
妈妈总是一边择菜,一边用并不算悦耳却温柔的嗓音哼着。那时候阳光照进厨房,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她趴在桌边写作业,觉得日子会像这首歌的旋律一样,永远平静地流淌下去。
她松开了握住兰的手,不敢置信地看向兰:“。。。。。。老师?”
你怎么突然?——这是她没问出口的。
兰神情平和地看着她:“我看到你妈妈了。她叫我唱这首歌给你听。她说你会知道的。”
覃先是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用很小的声音问道:“然后。。。。。。呢?”
兰的神情依然平和:“她想说,对不起,没想过要看你那么难过。她一直都为你骄傲,不是因为你总是考第一名,不是因为你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
“她。。。。。。”千言万语堵在覃的心口,最终只化为一声追问:“她真这么说?”
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望向覃身后,好像那里真有一个含笑带泪的身影。
“她说,她那时太年轻,也太害怕了。”兰缓缓转述,“害怕你跟着她会吃苦,害怕你被别人看不起,害怕你爸在天上怪她没有把你教好。她不知道除了让你争气,叫你懂事,还能怎样在这个不太容易的世界里保护你。只能那样,把所有自己没能实现的,对好日子的想象,全都压在你身上。”
覃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又点头,像个迷路太久终于听到呼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