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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09（第2页）

她想了想，又笑眯眯说，“就当做是我们平常聊天好啦。不用想那么多的。你只需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相信。

崔在心里反复回味。

很久以前，她认知里熟悉的那个兰，可能会列出12345的方法论，从底层逻辑说到框架。而现在的兰，只说相信。

热气腾腾的菜陆续上桌。兰拿起筷子，先给崔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试试，这家招牌。”

崔咬了一口，肉香酥烂，确实美味。食物的温暖暂时驱散了心底那点因访谈而生的忐忑。

崔嚼着口中的食物，也嚼着相信这个词，这才说。“你说得对。以前我总觉得相信是被动的情感，得有证据支撑才能交付的东西。现在想来嘛，也许相信是主动的选择。”

兰抬起眼，饶有兴味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崔含笑着睇向兰，“现在，我只需要相信我们能让访谈成为一次平常的聊天，也相信自己能接住这场聊天里自然浮现的一切。这个相信，不是因为你本身作为咨询师的辉煌履历，也不是说我这边准备了多少问题清单。”

“就像塔罗的0号牌愚人，放下所有预设，只凭着相信，对未知纵身一跃。”

兰唇边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你看，你这不是抓得很准吗？放下预设，跳进未知，这句话本就是最顶级的访谈心法。”

崔神态越发认真起来，“可这不一样，这是我现下的感悟。但访谈是关于你的。我想的是，你身上最特别的东西，不是你的星际种子身份，也不是那些宏大的使命，甚至不是你作为咨询师的专业能力。”

兰放下筷子，目光全然专注，“那是什么？”

崔冲兰眨了几个眼，“先不剧透，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兰托着腮笑了。“我已经开始期待了。崔老师，请务必对我温柔一点。”

“那要看兰老师配不配合了。”崔也笑了，“现在我们先吃饭。访谈的事，回家再聊。”

饭后，她们慢慢走回兰的住处。

回到屋里，崔走到兰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书脊——占星、易经、心理学、宗教、哲学、百科、医学，甚至还有几本菜谱。

“你的世界，都在这里了。”崔轻叹。

“一部分。”兰说，“更多的在脑子里，和经历过的事情里。”

崔转过身，面对着兰。屋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兰老师。”崔说着，同时打开设备。“你离开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意思是，你辍学后进入社会的第一个晚上，是什么心情呢？”

“这个嘛。”兰走到沙发，一屁股坐下，大腿往两边一岔，双臂展开搭在沙发边上。整个人像一张完全摊开的地图。

崔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俘获过去。

她从未看过如此舒展打开的兰。

“当时是去百货超市，我们老家人开的。给我安排了岗位跟宿舍，因为我的年龄还是童工，所以也没签什么入职合同。就简单买了一些日用品，然后就躺在宿舍看烂了个洞的蚊帐。”

兰说着，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似乎正盯着蚊帐的那个破洞。

“我那会儿的心情是——这个点，我爷爷大概在看新闻联播，他手里可能还夹着廉价的卷烟。我不在家，应该是我妈自己洗晚餐的碗。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居然去到一个离家两百多公里的地方，完全不认识任何人，要靠我的双手去工作养活自己了。我的同学们，可能还在享受剩下的大半个月暑假吧？”

崔的心隐隐作痛起来，像阴雨天发作的陈年旧伤。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那份工作，感觉怎么样呢？”

“很吵。”兰说。“音响一天到晚放那些爱来爱去的流行歌曲，吵得我头痛。从上班一直站到下班，最后脚都不是我自己的了。真的是精神身体双折磨。”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而且我的工作是收银员，经常收少钱，不管我再怎么仔细小心都是。别的同事都不会，只有我会。我就很崩溃啊，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钱对不上数，就要自己掏工资填。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那天又少收了5块多，我彻底崩溃了。已经0点过，我还跑去超市楼下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肯定是睡下了的，没有接。我就在电话亭里，对着忙音哇哇哇哭了足足五六分钟。”

兰笑了笑。“不得不说，那个电话亭隔音还挺好的，外面啥都听不到。因为没接通，所以到最后又省了一笔钱。”

“那时候，最快乐的是什么呢。”崔心有戚戚然，决定将话题换个方向。

“就是借同事姐姐的身份证去上网啦。”兰的语气轻快了一些。“她的工作是月饼促销，并不是常驻，中秋活动结束就要走了。她经常分零食给我，我喜欢她洗得干净又绿得发翠的脆果子，接过来的时候，果子还滴着水呢。她走之前还请我吃一顿砂锅面，那是我第一次吃砂锅面。说到那个砂锅啊，都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锅底比包拯的脸还黑，好吧我就是有点洁癖。”兰碎碎念着。

兰的笑容里带着怀念，“我俩还一起去拍了写真照，照片里的我看上去真的超级——呆！她走了之后我很伤心，因为再也没有身份证可以去上网打游戏了。宿舍别的人都暗地里蛐蛐我的性格很怪，就她愿意跟我玩。”

崔想到了兰说的，起点低得让人两眼发黑的载具。

确实很难想象，一个星际种子，曾经的大祭司，那时最快乐的事情竟然是脆果子、砂锅面、不被蛐蛐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