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在昏暗里看向兰的侧脸。
“孤独和死亡交错。而我逃出水面喘气的方式,就是满山遍野地到处疯跑。”
巷子外传来隐约的狗吠。
“那时候,我姥姥家还养着曾姥姥。曾姥姥是九十多岁的人,住在很简陋的柴房里。牙全都掉完了,每天只能捧一碗烂粥,慢慢地吃,一顿饭要吃很久。”
“但她精神很好。我还记得有一次,一条双头蛇爬进院子,我快吓哭了,是曾姥姥拿起锄头,颤巍巍走过去,把蛇赶走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她佝偻着背的身影,好英勇啊。”
“年纪那么大的人……”羽轻声说。
“嗯。”兰说,“我刚上小学那年,她就去世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兰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翻一份早已泛黄的日历,“后来我再回姥姥家,看见曾姥姥用过的枕头,被随意丢在池塘边。她睡过的那张简陋的木床,也被拆成柴火,烧掉了。”
羽感到一阵寒意。
“有一次,我听见姥姥跟邻居闲聊,笑着说:‘老不死的终于死了,省心了。’”
兰转过脸,在黑暗里看向羽:
“那时候我才六七岁吧?忽然遍身发冷。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吗?所有的痕迹,都被这样抹去,或随意对待。一个人有过的尊严、爱恨、英勇,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句谈资,甚至一个笑话。”
羽伸出手,在被子下找到兰的手,握紧。
兰声音依然平静,任由羽握着自己的手。“我没有办法停止想象死亡。我思考了所有我能想到的方式,科学、魔法、修仙、求神拜佛,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完全阻止死亡。人就是要死的,所有人,无一例外。”
“你就这样带着对死亡的恐惧长大?”羽问。
“嗯。而且我自己,也遇到过好几回濒死体验。每一次都让我更害怕,怕自己某一天突然就死了,像曾姥姥那样,像阿静那样。枕头被丢进池塘,床被劈成柴火,活着的人笑着说‘终于死了’。”
“就这样怕着怕着,我活到了25岁。我才猛然惊觉——我居然活到了25岁,居然还没死。”
她语气里有一抹荒诞的笑意:
“我干脆决定,不要再怕死了。既然死是必然的,那我就在死之前,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过吧。爱咋样咋样,该说的话要说,想做的事要做。”
黑暗中,兰摸向了羽,然后,把头挨在她的肩上。
“想爱的人,就去爱。”
“不问结果,不问后不后悔。什么都不问。”
。。。。。。
早饭后,兰带羽去逛老市场。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摊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摩托车喇叭声混成一片喧嚷的背景音。
在市场的角落,有个不显眼的小店,玻璃柜整齐码着各种传统糖果:束砂、豆方、明糖、南糖。
兰的脚步停下了。
她盯着那些糖,眼神有些发直。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想问她要不要买些尝尝,兰已经走了过去。
“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兰指着玻璃柜,“各来半斤。”
老伯笑呵呵地装袋。羽看着兰接过塑料袋,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包束砂。花生仁裹着糖霜,一颗颗圆滚滚的。
兰直接用手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嚼得很用力。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慢点吃。”羽忍不住说。
兰没回答,只是继续吃。从市场走回家的路上,她几乎没停过。豆方是脆硬的,咬下去咔嚓作响,南糖软韧粘牙,兰用后槽牙慢慢地磨。
到家时,两袋糖已经下去大半。
中午兰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汤。下午,羽发现她脸色开始不对。
“兰,你脸好红。”
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事,可能有点热。”
但到了傍晚,兰又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