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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亿分之一13（第5页）

原来，兰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的宏大是一种压迫，知道她的靠近对抑郁中的羽而言，不是救赎而是负担。知道她自私，且为这份自私感到抱歉。

这让羽长久以来构筑的“我是受害者”的叙事，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她忽然意识到，在那段关系里，她并非全然被动。她同样选择了靠近那个灼热的光源，选择了承受那份灼热，甚至，在潜意识里，也利用了那份被压迫感来回避自身更深层的课题——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并建立真正心理边界的课题。

羽缓缓道，“你不用道歉。至少，不用为这个道歉。”

兰神情有些意外。

“你说得对，那都是你自己的功课。”羽继续说，“而我靠近你，被你吸引，又被你的光灼伤，那也是我的选择，我的功课。”

“那时候，我被你的光吸引，却又无法承受那光的全部。我没有能力建立健康的边界，只知道要么全盘接受，要么用测试和逃离来保护自己。我把自己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包装成对你的审判。说到底，我和你一样自私。我希望你能为我改变，为我变得安全，来迁就我的恐惧。”

这番自我剖白，让兰怔住了。她没想到羽会以这样的角度，看待她们共同的过去。

羽抬起眼，直视兰，“所以，我们扯平了。你用你的方式自私，我也用我的方式自私。我们都在用自己会的方式，去爱，去伤害。谁也不必原谅谁，因为那本就是一场两个都不够完整清醒的人，注定会失败的共舞。”

“共舞。”兰重复这个词，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这个词很贴切。我们都想领舞，却老是踩到对方的脚。”

羽点头，“而现在，我学着自己站稳，建立边界，是为了让我自己能清晰地知道：我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我能给予什么，不能给予什么。”

羽看向兰。“比如现在，我能坐在这里，照顾一个生病的前任，是因为我愿意，并且我有能力这么做。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旧情，更不是因为需要回应你的期待或道歉。”

她走回床边，但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完成探望任务的朋友。

“一会儿你吃点东西，然后继续休息。”羽顿了顿，“我今晚可以留下，睡沙发。如果你需要的话。如果不需要，我等你吃完药，确认你体温不再反复，我就走。”

她把选择权，清清楚楚地交还给了兰。

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羽。

“留下吧。”兰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沙发不舒服，你去另一张床睡。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坦承了自己的脆弱，没有用任何理智来包装。

羽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好。”

兰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粥到了，兰已经重新坐了起来。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认真吃着。

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地陪着。

等兰吃完，羽递过水和药。看着她吞下，又接过空碗。

羽说：“睡吧。我就在这儿。”

兰躺下，这一次，她没有再陷入充满愧疚的梦魇。

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她很快沉沉睡去。

羽关了灯，只留一盏小夜灯。她走到另一张床边，和衣躺下。

房间里的寂静让她感到安心。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这一场持续了千万年的暴风雨，终于停歇。天空依然阴霾，但雨已经停了。大地泥泞，但空气清新。

她们还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已不再是那场暴风雨中的彼此。

她们是雨后的幸存者，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却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和脚下的路。

羽闭上眼，在兰均匀的呼吸声中，也慢慢睡着了。

这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