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热汽升腾。
温倦被水雾包裹着,只觉得四肢重得像灌了铅,头一阵一阵的痛。
只要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他就会头疼,已经是老毛病。
在热水冲淋之下,温倦一度睁不开眼,险些把洗发水和沐浴露拿错,等艰难地把泡沫冲洗掉的时候,他离站着睡着只差临门一脚。
早知如此,他从还鳞山出来的时候,就该找个距离最近的城市先歇一脚。
当然也只能这么想想。
再给温倦一次机会,他还是会一刻不停舟车劳顿地赶回家。
因为在外面他根本睡不着。
两年前有一次,温倦跟着院长去外地出席一场活动。
主办方给他们安排了当地最高规格的豪华酒店,环境比温倦现在这套老破小舒适得多,但他愣是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温倦冷沉着一张脸上台演讲,明明是分享研究成果,语气却严肃得像是在宣布某种噩耗,台下来宾鼓掌时,他感到一阵耳鸣,皱着眉毛就下台了。给不少人都留下了一种“这人性格很糟糕很不好惹”的初印象。
当天活动结束后,温倦拒绝了一切应酬与宴请,不合群地独自离席,自己买了机票回家睡大觉。
原本院长有意将温倦引荐给联盟某位地位非凡的大人物,可是看到温倦脸上那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表情,只能作罢,眼睁睁看他离开。
所有人都当这个年轻人傲慢无礼,殊不知温倦当时真的只是因为没睡好,头疼难受,脸上冷漠的表情也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在忍痛。
就像现在。
温倦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困懵了,还是头疼造成的副作用,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随时都有一种要昏过去的感觉。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冲洗掉了身上的泡沫。关上水的刹那,温倦突然感觉腿发软,还没来得及找一个着力点,整个人就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倒下的那一刻,温倦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手脚完全动不了,就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竟然没来由地想,如果今天就死在这儿,是不是也是好事一件?
要说不甘心当然也有,人生在世哪有了无遗憾的。
但死了就不用这么累,不必总在担心还未发生的事,一了百了,似乎也好。
然而世事总不如他所愿。
温倦跌倒在地前后还不到三秒,浴室门陡然从外面被推开。
温倦一惊,没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人在,他脑子嗡嗡作响,艰难地撩起眼皮,只看到自己破碎的浴室门。迷茫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愤怒,很想怒斥这个踹门的家伙,有没有素质,有没有道德,知不知道他这扇门跟了他多少年了!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很快,他听到了陆亦哉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浸了水的海绵一般,混沌不清:“老师,老师……温倦?!”
大胆,竟敢直呼全名,没礼貌的青春期小屁孩。
温倦在脑子里这么想着。
他的视线逐渐收窄,最终再次闭上了眼,下一刻身体变得轻飘飘,他知道,他又一次被陆亦哉抱起来。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明明在几个月前,他和陆亦哉在科学院里偶遇时,陆亦哉给他的感觉仍然是一个把所有情绪都夸张地写在脸上的别扭小孩。
但今天的陆亦哉和“别扭”扯不上半点关系。
温倦隐约觉得陆亦哉脸皮变得比过去厚了,他似乎不再和温倦置气过往的事,并且很坦诚地流露出他对温倦的依赖。
这一切变化,大概都是因为他父亲的失踪。温倦明白。
他知道失去家人是什么感觉,即便陆亦哉并没有真的失去,但这种惶惶不安的恐惧足够改变一个人。
但除此之外,温倦还是觉得奇怪。
他仔细想了想,这种奇怪的感觉也可能来源于记忆的倒错——
以前的陆亦哉是不可能这样抱起他的。因为温倦记忆中的陆亦哉,仍然是小孩。
或许现在看来,大五岁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