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解释吗?此时此刻,任何言语在绝对的痛苦面前,都苍白无力。
她忽然想起宋归路。如果是她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她会如何分析罗大勇的心理状态?她会用什么方式,去安抚一颗破碎到只剩下攻击性的心?
可她不在。
林晚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恐惧被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取代。
她不能躲。她是老师。这里还有这么多孩子。
她转过身,对着教室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同学们,安静,别怕。待在教室里,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老师出去一下。”
“林老师!不要出去!”刘小军带着哭腔喊。
林晚舟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力量:“听话。”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其他班级的门都紧闭着,只有混乱的呼喊和哭声从楼下传来。她一步步走向楼梯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走向一场注定的审判。
就在林晚舟即将走下楼梯的瞬间,两辆沾满泥浆的越野车,轰鸣着冲进了学校大门,一个急刹,停在了混乱的操场边缘。
车门猛地打开,宋归路第一个冲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操场上挥舞菜刀的男人,看到了倒地的孩子,看到了二楼楼梯口那个穿着白衬衫、身形单薄、正一步步往下走的熟悉身影。
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晚舟!”她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林晚舟听到声音,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隔着混乱的人群,隔着疯狂的男人,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晚舟看到了宋归路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恐惧,看到了她不顾一切想要冲过来的身影。
也就在这一刻,罗大勇已经冲到了楼梯口下方,抬头看见了林晚舟。
“就是你!”他狂吼一声,举着刀就要往上冲。
“罗大勇!”在快速了解了经过后,一个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宋归路没有冲向楼梯,而是快步走到了距离罗大勇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了下来。她没有看林晚舟,而是将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牢牢锁定在罗大勇身上。
她的出现,她异常冷静的声音,让狂怒中的罗大勇动作下意识地一滞。
“你是谁?”罗大勇喘着粗气,刀尖转向她。
“我是心理医生,宋归路。”宋归路的声音平稳,语速适中,带着一种专业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知道你儿子罗伟的事。我知道你很痛苦,很愤怒,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
罗大勇的眼角抽搐着:“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我儿子死了!被他们害死了!”
“没有人想害死他。”宋归路缓缓摇头,目光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睛,不躲不闪,“罗伟是抑郁症。这是一种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胡说!我儿子好好的!就是他们逼的!”罗大勇挥着刀,但动作的幅度小了一些。宋归路的冷静,像一堵无形的墙,让他狂乱的情绪遇到了阻力。
“你仔细想想,”宋归路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罗伟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变得不太爱说话了?是不是有时候会发呆,失眠,对以前喜欢的东西也没兴趣了?他是不是总跟你说‘我没事’,但其实你感觉得到,他并不快乐?”
罗大勇愣住了,持刀的手微微颤抖。这些细节……儿子在电话里,好像确实提过。但他当时只觉得是孩子学习累了,或者想家了,还骂他“没出息”、“矫情”。
“你常年在外打工,很辛苦,想给他更好的生活。你觉得只要他吃饱穿暖,考出好成绩,就是对他好。”宋归路继续说着,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你不知道,他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他怕考不好对不起你,怕走不出大山让你失望,怕自己不够好,不配得到你们的爱。这些压力,像石头一样,一天天压在他心上,直到把他压垮。”
“他最后那篇作文,不是在求救,是在告别。”宋归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在用他唯一会的方式,告诉你他有多累,告诉你他爱你们,也告诉你……他撑不下去了。”
罗大勇的嘴唇哆嗦起来,眼里的疯狂开始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取代。刀,慢慢垂了下来。
“你现在拿着刀,是想为他报仇吗?”宋归路问,“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伤了人,甚至杀了人,你自己会怎样?罗伟的爷爷奶奶怎么办?他们已经失去了孙子,难道还要失去儿子,彻底家破人亡吗?”
“罗伟选择离开,是因为他觉得太痛苦,不想再拖累任何人。”宋归路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但他一定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毁掉自己,毁掉这个家。他那么懂事,那么善良,他如果知道你会这样,该有多难过?”
“我……我……”罗大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困兽的悲鸣。他脸上的狰狞褪去,露出了底下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又被丧子之痛击垮的、茫然无助的中年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