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起时分
晨雾如一道洗不掉的哀伤,稠密地笼罩着校园。林晚舟刚结束早读,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她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昨夜又失眠了。那些被她用长袖精心遮掩的旧痕,在衣料下隐隐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水还没送到唇边,一只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由分说的急切。
“林老师,过来一下。”周□□老师的声音压得极低,那张总是从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林晚舟从未见过的惊惶。
林晚舟的心猛地一沉。是哪个学生出事了?这是她疲惫大脑里唯一能产生的念头。
走廊拐角处,周□□松开手,却把脸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林晚舟耳边:“出事了。小学部的莫平平老师,她……跳下去了。就在宿舍楼。人当场就没了。”
空气凝固了。
林晚舟感到手中的水杯在晃动,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晨雾似乎钻进了她的肺里,呼吸变得艰难。远处操场上学生的喧闹声、广播里晨检的通知,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嗡鸣般的寂静。
原来,清晨宿舍楼下那刺眼的黄色警戒线,校长们罕见的集体现身,还有微信群里那条机械的“请各位老师接龙签到”——都是为了祭奠一个如此决绝的告别。
一个灵魂,就在她浑然不觉时,沉入了永恒的黑夜。
“听说才毕业没多久……遗书里写,不愿当班主任。”周□□的声音更低了,成了气音,却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晚舟的耳朵,“德育处的章主任,一早就被带走去问话了。说是莫平平的父母闹得厉害,要求彻查她生前的工作压力……”
林晚舟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自己去年秋天,也是这样一个雾天,她将甲状腺中期的诊断书放在德育处章主任桌上,声音干涩:“主任,医生建议静养。班主任工作强度太大,我能不能……”
“林老师啊,”章主任头也不抬地翻着文件,“学校当然支持你看病。但班主任工作和看病不矛盾嘛。你看咱们学校多少老师带病上课?这是为人师表的责任。”
那份轻描淡写的“人情味”,此刻像幽灵一样在走廊里回荡。
“林老师?你脸色很不好……”周□□温热的手攥住了她冰凉的手臂。
“我……只是太难接受了。”林晚舟避开周老师探询的目光,声音轻得几乎被雾吞没。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左手的袖口,确保那几道已经淡去的白色痕迹完全被遮盖。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精准地切入这片不安的空气。
级长方帆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套裙,剪裁利落,衬得她身形挺拔如一把锋利的尺。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两位老师,没课吗?”方帆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嘴角弯起的弧度像用尺子量过——礼貌,但冰冷。仿佛今晨的悲剧只是一段需要被快速修正的错误代码,而她是那个负责调试的程序员。
“正劝小林老师去吃早餐呢。”周□□瞬间换上圆融的笑意,无缝衔接了新的角色,“雾大天冷,喝点热的暖暖胃。”
方帆的目光落在林晚舟苍白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比礼貌所需长了半秒。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林晚舟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老师是该多注意身体。”方帆的声音平稳如常,“对了,正好有件事要通知你。考虑到最近学校……发生的事,也考虑到你之前的身体状况,学校决定安排你优先参加教职工心理健康辅导。”
林晚舟抬起头,雾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视线有些模糊。
“这是强制性的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方帆的笑容加深了些,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这是学校的关怀,林老师。毕竟,我们都不希望再看到任何老师出问题。”她顿了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海大心理学系宋归路教授的联系方式,她已经同意了为你做专项咨询。明天下午两点,请准时到咨询室。”
林晚舟接过那张名片。素白的卡纸上只有简单的印刷体联系方式和一行手写的签名:宋归路。字迹娟秀中透着筋骨,像它的主人一样,有一种冷静而坚定的力量。
归路。归路。
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让她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像雾中透出的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