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的目光却并未投向他,也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话,只是声音平稳道:“《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若国本动摇,非止一人之过。真至‘饿殍遍野’之时,言‘天命’,是自欺;言‘祈求’,是无能;言‘另寻他途’……呵。”
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不过是为一己之野心或无能,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话音落定,他终于缓缓转过视线,落在了崔谌的身上。
“与其空谈当如何,不如反思,何以至此?为臣者,在其位,谋其政。若不能,便让贤。若不让——”
陈襄的声音顿了一顿,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那便不是‘当如何’的问题,而是‘能如何’与‘敢如何’的问题了!”
这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决绝冷酷的言语一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那些世家子弟脸上倨傲和看戏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唯有杜衡双眼发亮的看着陈襄。
崔谌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紧紧地盯着陈襄。
这番言论,远比他预想的要大胆,也更加一针见血。
陈襄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说完那番话语之后,竟是忽地微微一笑。
这一笑,犹如冰雪初融、春风过境,瞬间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感。
“在下陈琬,见过崔兄。”陈襄见礼道。
“陈琬……”崔谌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兄台可是出自颍川陈氏?”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陈襄的目光里顿时发生了变化。
颍川陈氏,那是何等显赫的门楣,从前更是出现了武安侯这等人物。但是现今……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之下,陈襄并未直接回答,只淡淡道:“在下祖籍确为颍川。但现今不过一介白衣罢了。”
这就像是一种默认。崔谌目光变幻。
“陈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实在令人钦佩。”
他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方才陈兄所言‘为臣者,在其位,谋其政。若不能,便让贤’,可谓是振聋发聩。”
“只是治国之道,千头万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仅仅纸上谈兵,未免失之偏颇。不知陈兄可有更具体的见解?”
陈襄此次上前,原是为杜衡解围。顺便直抒胸臆了一番。
但在这庭广众之下,对方心生不甘地逼问,他当然也不会畏惧退缩。
“治国之道,确如崔兄所言千头万绪。但万变不离其宗,皆在于‘民’字。”陈襄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社稷方能稳固。为政者,当以民为本,察民情,解民忧,方能长治久安。”
“以民为本……”崔谌咀嚼着这四个字,神色变幻莫测。
围在周围的众人,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士子,都不敢说话,默默给陈襄和崔谌两人空出一个小圈子,一个个都屏住呼吸。
“天灾人祸,世事无常。若遇饥荒之年,民不聊生,又当如何?”崔谌再次发难,“难道亦要苛责为政者‘不能’、‘不让’?”
饥荒之年,乃是天灾,非人力可抗。以此诘问,便可轻易将对方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然而,陈襄却神色自若,反唇相讥:“天灾固然难避,然天灾之祸,往往并非全然不可控。”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锐利:“仓廪是否充盈?赈灾是否及时?官吏是否贪墨?政令是否得当?诸多环节,皆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