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谏鲜少参加灯会,看到什么新奇玩意都想买上一份,顺手还给迟声买了串兔子糖画——虽然迟声嘴上说着不要,但是栩栩如生的糖画拿到手上后,半天也舍不得吃上一口。
待到二人从灯会回了纪府,已是亥时。
迟声将逐日弓挂在了外间的墙上,弓身上的流苏垂落,轻轻晃动。
他痴痴望了许久,忍不住伸出去碰了碰弓弦,灯会上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卧房分作内外两间,中间隔着两扇雕花木制屏风。他素日都只在外间的小榻上歇息,从未踏足过纪云谏居住的里屋半步,连屏风都极少靠近。
可今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外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而屏风后,隐隐传来纪云谏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迟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起身,放轻脚步,悄悄从屏风旁绕了进去。
蜡烛已全熄了,只从窗外投进一片浅白的月光。
纪云谏仰卧在床上,姿势十分规矩,他身上盖着素色的锦被,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间。
迟声悄悄走到床边,屏住呼吸,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打量着他的睡颜。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唇线。
纪云谏自然是好看的,迟声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何处谪落的病仙人,干净得不染尘俗。如今睡熟了,总含着浅笑意的唇紧紧抿着,平日里舒展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像是被无形的心事缠扰着,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迟声看得失神,竟不自觉趴在床边,脸颊贴着柔软的锦缎。
这般靠近,发现味道也十分好闻,不像是晚上在灯会闻到的脂粉香,而是股墨香混着药草的气息。仙人身上若是有香味,便该是这样的吧。
看着看着,迟声忽然觉得心脏跳得比往日快了许多,“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懵懂地伸出手,覆在自己胸口,感受着胸腔处剧烈的起伏。
这是为什么呢?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久留,又悄悄看了纪云谏一眼后,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外间小榻上。
*
晨间。
迟声起身梳洗完毕,习惯性地想去寻纪云谏,却发现他今日不在院内。
他一个人在书房练了会字,终究忍不住,远远望见廊下有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雪,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迟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过去,“那个……”他张了张嘴,“他去哪了?”
小丫鬟闻言停下动作,转过身仰着脸看他。她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谁呀?”
迟声眨了眨眼,按规矩,他该称呼纪云谏为“公子”,可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却觉得格外绕口,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公子。”
小丫鬟这才恍然大悟:“公子一早便被夫人叫走了,说是去赴相看宴呢。”
迟声懵懂问道:“相看宴?那是什么?”
小丫鬟放下扫帚,耐心解释道:“咱们大胤朝风气开放,男女婚嫁可不像前朝那般拘谨。若是到了适婚年纪,双方家长有意,便会安排相看宴,让男女双方见上一面,互相瞧瞧模样、品性。若是彼此满意,便会请媒人说合,定下婚约;若是不合心意,也不伤和气,只当是多认识了一个朋友。”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脆生生地补充道:“夫人这次安排的相看宴,听说是和碧波轩的张二小姐,今早张小姐来府时,我远远瞧了一眼,穿件月白色绣兰袄子,说话细声细气的,瞧着就是个性格温婉的好性子。等日后进了府做少夫人,咱们底下人日子应当也不会难过啦。”
迟声听得似懂非懂,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抓住了丫鬟话里的关键词,追问道:“那……相看之后,若是满意,便要成婚吗?”
“是啊,”丫鬟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憧憬,“结婚便是喜结连理,从此之后,两个人就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再也不分开啦。”
“一生一世都在一起……”迟声讷讷地重复着这句话。
*
暖阁内,檀香袅袅。
柳阑意与张家夫人分坐主位,闲话着近日的逸闻。
纪云谏坐在母亲身侧,穿的是柳阑意特地为了此事定制的玄色锦袍,他只偶尔应和两句,全然没有寻常公子赴相看宴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