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外的青石阶上覆着层薄雪,纪云谏一步步走上去,忽而想起幼时牵着父亲的手第一次来的模样。此后数年间,他为了领取历练任务来此数回,最后一次,则是来返还宗门的身份令牌。
台阶还是那些台阶,旁侧的青苔却比记忆里厚了几层。
已有人去通报专司弟子考核的明镜长老,不多时,一道墨发束冠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他身着玄色道袍,腰间挂着的玉牌上刻着明镜二字。
明镜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鼻梁高挺,目似寒星,黑发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几缕灰白。眼尾处有些许细痕,不似苍老的痕迹,更像是被刀剑割出的陈伤,平添几分凌厉。
纪云谏主动上前行礼道:“明长老安好。”
“纪少峰主,别来无恙。”明镜只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纪云谏倒也不甚在意,明镜修的是无情道,一向怠于接人待物,何况二人并无旧交。他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恳请长老破格录一个弟子进外门。”
明镜眉峰一挑,目光锐利:“考核虽然是老夫负责,但是宗门规矩不可违,就算是少峰主亲自来也不例外。”
纪云谏早知这条路难以走通,但仍取出一枚留影符,上面记录着迟声比试的全过程:“明长老请看,此子天赋异禀,片刻间就能悟透他人的灵术,若得长久栽培必大有所为。”
明镜扫了眼留影符,画面最后定格在迟声化出的那枚裂空符上。他思忖了片刻,缓缓道:“若当真天赋异禀,让他明年再来参加入门测试便是,宗规不可僭越。”说罢摆出了送客的态势。
二人僵持之际,一道从殿外疾步赶来的身影打破了僵局。
来人是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袭天青色云纹道袍,身形清峻挺拔,肩颈线条流畅有力。她颜色浅淡的唇紧抿着,步履匆忙,手中仍持着柄长剑,凌厉的剑气以她为中心自发地向外扩散,像是刚从打斗中抽身。
是楚吟苒。
她面颊比记忆中瘦削了些,青涩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岁月雕琢出的淡然稳重。
“明长老。”楚吟苒先是和明镜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微仰着头,望向身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纪云谏。”
“楚师妹。”纪云谏没在意楚吟苒直呼其名,他目光从她周身扫过:“你如今已是六转金丹?前些年我离开的时候你才筑基中期,如此天赋,未来一定大有可为。”
楚吟苒闻言,一改脸上的淡然之色,双手竟有些颤抖,将佩剑别回腰上的简单动作都尝试了数次。
“那老夫就先走了。”明镜不欲打扰面前二人叙旧。
“且慢。”纪云谏将他拦下:“明长老,我是诚心求你。”
楚吟苒见纪云谏神色恳切,眉头轻轻蹙起:“师兄,你求长老何事?”
明镜脚步未停,心下对那迟声倒也存了分惜才之意:“你与其求老夫,不如去求你这师妹。”
纪云谏凝眉道:“长老这是何意?”明镜却已经出了议事厅,捏了个符咒不知去往了何处。
楚吟苒恳切道:“有什么事师兄尽管开口,吟苒自会全力帮你。”
纪云谏只能将迟声如今的处境如实相告。
楚吟苒眸中灵光一闪,当即了然:“所以师兄是想破格收录这位外门弟子?长老所言不虚,此事我确能助你一臂之力。”谈及修为,她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并非炫耀,而是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从容:“上月各宗门大比,我侥幸在青年一辈拔得头筹,依宗门规矩,可开山门收授外门弟子。”
纪云谏的目光落在楚吟苒身上,眼神中亦无半分嫉妒和审视,只有对后辈翘楚的由衷赞叹:“师妹天资卓绝,道心澄明,实乃宗门之荣。”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缀着根火凤翎羽的玄铁令牌,递给楚吟苒。眼前的手不复楚吟苒记忆中的玉石般白皙温润,而是指节嶙峋,蒙上了一层久病积郁的灰白。
纪云谏语气温和,继续道:“这是炼器宗的信物,持此物可去炼器宗定制一件上品灵宝,权当是给师妹的贺礼。今日拜师之事也有劳师妹了。”
这世间的法宝共划分为五级:凡器、法器、灵器、灵宝和神器。神器之威能惊天动地,然而踪迹渺茫,在上古秘境中才有可能现世。而灵宝作为神器之下第一品阶,不仅需要上古神材,而且蕴含了自然法则之力。普天之下能制造上品灵宝的炼器师也不过一两位,这样一枚令牌可谓是有价无市。
楚吟苒没有接过信物,而是看着眼前苍白枯槁的人沉默了半瞬,忽然上前一步:“师兄,退婚之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纪云谏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他对楚吟苒虽无男女之情,也明白趋利避害乃世间常理,但并非圣人,怎做得到心中毫无芥蒂?
他避之不谈,只取出枚与迟声身上那块同源同材的玉佩:“这是那外门弟子的身份配令,师妹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纪云谏字字平和,却刺得楚吟苒心中一痛:“师兄,当日之事实乃家族所迫,我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