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书,为的是什么,他一直清楚。如今这种场面,他该如何是好。
“我不是让你放弃,是让你蛰伏。”周文涛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你天资远胜常人,再潜心苦读三年,学识会更上一层楼。三年后,太后的事该有定论,宗室与皇权的争斗也会进入新阶段,时局或许会明朗些。而且我已写信给旧友,他如今在府学任教授,三年后可举荐你参加府试,比你现在硬闯童生试稳妥得多。”
这些也都是他的猜测,时局动荡,往后如何还不知晓。
裴寂沉默了,他知道周文涛说的是实情。周文涛曾在京城为官,对朝堂的运作和势力纠葛的了解,远非他这个困在小镇的少年可比。
可一想到哥哥肩上的伤疤、张婆婆佝偻的背影,他就有些心急。他怕等不起,怕这动荡的时局,连三年的安稳都给不了他们。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策论的纸边,裴寂忽然换了个角度思忖。先生劝他蛰伏,是怕他在浑浊的时局里栽跟头,若真为了一时之快强闯童生试,落榜事小,万一触怒了安亲王的人,反倒会给哥哥和婆婆招来祸事,那才是本末倒置。
灵光乍现,他考童生是为了养家,既然从养家出发,他大可遵循几年前的想法,写话本。
前世那些《隋唐英雄传》《三侠五义》的片段,他早已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落笔。
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想通这一节,裴寂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眼底的执拗渐渐化作沉稳:“先生,您说得对,是我太急于求成了。”
他站起身,对着周文涛深深一揖,“我听您的,三年后再考。”
周文涛显然没料到他转变如此之快,先是一愣,随即抚掌轻笑:“你这孩子,难得有这份通透。急功近利是读书人最易犯的错,你能及时警醒,比多读十年书都强。”
“只是……”裴寂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铺垫:“我虽不考童生试,却也想为家里分担些压力。先生也知道,粮价一日高过一日,哥哥打猎的风险又大,我总不能只靠着他们养着。”
“哦?你有什么想法?”周文涛来了兴致,重新坐回椅上,示意他细说。
“我想写话本。”裴寂直言道,“这几年镇上的茶肆越来越多,茶客们都爱听些古今传奇、英雄故事。我读了不少史书典籍,又听村民们讲过许多山野趣闻,或许能写出些受欢迎的本子。茶肆掌柜们都乐意收新话本,若是能卖出钱来,也能帮衬着家里买些粮米,减轻哥哥的负担。”
他把缘由归为读书听故事。
第一次在茶肆听到说书先生讲那些粗糙的故事时,裴寂就知道自己手里的宝贝有多值钱。
那些故事人物单薄、情节拖沓,若是换上他记忆里的经典桥段,定能一炮而红。
这话一出,周文涛眼中的欣赏更甚。他原以为裴寂会失落消沉,或是另寻些帮人抄书的零碎活计,没想到这孩子竟能另辟蹊径,既不耽误学业,又能补贴家用,心思之缜密,远非同龄孩童可比。
“好主意!”周文涛拍了下桌子,“写话本看似是杂学,实则最见真功夫。”
既要懂人情世故,又要通历史典故,还要有引人入胜的章法。
“你平日里写策论条理清晰,笔下有风骨,写话本定能出彩。”他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摞装订好的纸册,“这是前几年茶肆里最火的话本,你拿去看看,学学人家的叙事手法,但切记不可照搬,要写出自己的风格。”
裴寂连忙接过纸册,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心里满是感激,周文涛的支持,让他的计划省去了不少阻碍。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被茶肆掌柜轻视,现在有周文涛这层关系,事情就顺利多了。
“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琢磨,写完先拿给您过目。”裴寂恭声道。
“那是自然。”周文涛笑着点头,“你写的话本,我第一个当读者。若是写得好,我还能帮你引荐县城最大的茶肆掌柜,他是我的老主顾,为人公道,不会亏待你。”
裴寂心中一暖,再次躬身行礼:“先生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你我师生一场,不必言谢。”周文涛摆了摆手,语气又重归严肃,“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写话本是为了分担家用,万万不可因此耽误了学业。每日的经史背诵、策论练习,一样都不能少。”
“学生明白。”裴寂用力点头,“我只在晚上写完功课后续写,绝不影响日间读书。”
他早有规划,白天专心跟着周文涛治学,晚上挑灯写稿,两不耽误。
周文涛看着他清亮又坚定的眼睛,彻底放了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崭新的稿纸,递了过去:“这纸你拿去用,比寻常草纸细腻,写起来顺手。”
裴寂接过稿纸,指尖轻轻摩挲,心里已有了初步的构思,就从《三侠五义》里‘展昭救驾’的片段写起,侠客的忠义、帝王的识人,都是茶客们爱听的桥段,再融入些本朝的风土人情,定能受欢迎。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清晰浮现,那些鲜活的人物、跌宕的情节,几乎要跃然纸上。
“时候不早了,你哥的豆腐摊该忙完了,快过去吧。”周文涛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提醒道。
裴寂应了声,把策论、话本和稿纸小心收好,对着周文涛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