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过后的同学聚会,黎玉钟没有来。我头一次有什么事没顺遂自己心意的实感,过去在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时也有此感,但出现在我不在乎的人身上,我管不着。可他是黎玉钟。
他为什么没来?我还有一些话想对他说。我回到家时也没看到他,姥姥说他去同学家过夜了,哪个同学?哦,一个普通男生。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日子,他身边应该只有我一个才对啊。
次日下午,黎玉钟回来,我当时正好要搬到我妈那里住几天,也就是隔壁市。拎着行李箱,我和他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他看起来有点憔悴,我心想,他不会也和别的人夜谈一整晚吧?
什么意思?
我隐忍着怒气,想问他昨晚为什么没去,但我觉得他肯定会开口解释。但直到我要去车站,他都没有要解释这件事的打算,我不得不走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问他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说:“……什么?”
我蹙眉:“昨晚怎么不来同学聚会?”
我以为他会说被什么事耽误了。黎玉钟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谁都可能是,但他不是。我愈发凶狠地盯着他,我的眼神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猜他肯定会慌张,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
但他没有。
他平静地说:“不想去。”
我不假思索地责备:“不想去你怎么不说?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那么多人都在,就你不在。”
我想说的其实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引起我的注意,都怪你,都怪我要和你说的那些事,让我一整晚都惴惴不安。但我肯定不能说,我就那样怒气冲冲地盯着他,指望他能给我道个歉。
他就道个歉,什么都能解决了。黎玉钟,你都服软了那么多次,你就再服从我一次,不行么?事实上,我那是也足够敏感,草木皆兵,换做从前,我毫不质疑黎玉钟和我之间的情感羁绊,但我是要向黎玉钟表白的,我鼓起了那么多勇气,一晚上,消磨殆尽,现在又要重振旗鼓。
我也烦。
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如此自恋,也会忐忑。
但他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说这个暑假要去他家人身边过,要在曼城待一阵子。我不想知道他要在哪里,待多久,我就想知道,我的心事该如何说出口,我需要他近在咫尺的生日契机。
好吧,我说,那你生日的时候还在省内吗。他说,在。好,我就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离开。我仍然在想黎玉钟有哪里不对劲,我顶多觉得他是因为我昨天和另一个男生同台登场,有点生气罢了,毕竟我虽然朋友众多,但和异性之间的分寸也拿捏得严。他如果问,我当然解释。
可我没想到,他生日时也没有联络我,我等了一整天。我陪他一起过生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难道要我再提?这时候我也闻出一点不对劲了,我在我妈家里的这些天,黎玉钟一次也没有联络我,甚至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他也没有联络我,还是我去找他打听,他才说屏蔽了。我当然恭喜他,问他打算填报哪里的大学,他问我,我不假思索,当然是影大啦。
他说:“嗯,知道了。”
因为他没提生日的事,所以我以为他当时改行程出了国,后来我听同学说他回来领毕业证了。日期正好是生日的前一天。我于是发消息问他,生日过得怎么样,我相当客套,旁敲侧击他。
“忘记过了。”他的答复。
是忘记过了,还是忘记和我过了?我说不出话来,如此,我才发觉自己并不了解他,我印象里的黎玉钟是不会这样说话的,至少和我。这么多天没见面了,他都不想我吗?操他爹的!
什么意思啊他?
我那时完全没意识到,我天真的自我,以我为核心,并且肤浅地认为即便如此,我和黎玉钟也没有到完全不联系的地步。当我意识到时,是大二学期,我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他。
他出现在我播音同学的素材里。
是个辩论比赛,高校之间,他作为他们学校辩论队的四辩,无论是总结发言,还是提炼观点,他都做得非常棒。当那张青涩而秀气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我不可置信,宛如那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黎玉钟吗?
我生出被欺骗的感觉。
我立刻夺过同学的手机,仔细地去看台前的立牌,我希望是一个长得像黎玉钟的人,但不能彻底是他——那算什么?他才从我身边离开多久,就完全变了个人?瞧瞧他,说话那么流利,表情那么镇静,他以前可是和人争辩两句就脸红到脖子根的人,他,黎玉钟,才过去多久?
他怎么可以,
怎么能够?
我紧紧握着手机边缘,指尖都在颤抖,惊慌出现在我的脸上,愤怒、羞赧,还有,还有一股被背叛的苦涩。我不能相信他离开我这个朋友,还变得这么优秀,谁允许他改变了这一切的?
把我的黎玉钟还给我!
把那个不苟言笑,笑起来又腼腆羞涩的黎玉钟还给我!那个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处于弱势的,由于害怕被孤立而紧紧缠着我的黎玉钟还给我!把我的人还给我!他怎么可以擅自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