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的话,让在场所有将领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浸淫边事一生得出的血的经验。
然而,安禄山那不合时宜的大笑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拍着自己那硕大的肚皮,笑道:“赵老将军多虑了!或许不是他们想准备什么大的,而是最近东边的契丹人势头太强劲,让他们自顾不暇,没工夫再来招惹咱们天汉了呢?”
直面契丹的便是安禄山,仿佛他此时便是责任最为重大,最为劳苦功高嘞。
赵充国老眼缓缓转向了安禄山。
“幽州,正是我天汉面对北方各大部族的最前沿。”老将军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感情,却有着千钧之重。
他直视着安禄山,毫不避讳地用上了对方自称的那个词,“你杂胡最懂那些戎狄习性,更要认真备战,守好国门。千万不要自己把门户大开了,引狼入室。”
面对赵充国的敲打,安禄山倒是仿佛很是乖巧,对着赵充国连连躬身作揖,那肥硕的身躯做出这般谦卑的动作,显得滑稽而怪异。
“不敢,不敢。”他连声说道,语气恭敬到了极点,“有老将军您这番提点,晚辈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幽州防务上,有半点疏忽懈怠啊。”
就在这微妙时刻,不远处却有人快步走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来人身形瘦削而精悍,步履之间带着一股凌厉的风,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神阴鸷,看人时如同鞘中蓄势待发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正是安禄山麾下的心腹史思明。
安禄山一见到他,脸上那谦卑恭敬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得意而洪亮的“啊哈哈”大笑。
他一把揽过史思明的肩膀,亲热得像是在拥抱自己的亲兄弟,然后对着众人,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道:“来,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第一员虎将,也是安某人的好兄弟,史思明!”
他重重地拍了拍史思明的后背,声音提得更高了,仿佛要让整个行宫的人都听到:“有我这位好兄弟在幽州替我看着,别说小小的契丹,就是整个草原并东北的所有部族,那都不是事儿!”
史思明对周围那些军界巨头们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只是微微躬身,对着安禄山一人恭敬地说道:“节帅,您吩咐的东西,都已经备妥了。”
“哦?好!好!”安禄山闻言,笑得更加开怀。
他松开史思明,转身对着众位将领,热情地拱了拱手,“诸位,诸位!杂胡久未来长安,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是备了些我们幽州本地土产,聊表心意。稍后,便会派人送到各位将军的住处,还请万勿推辞啊!”
此言一出,庭院中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真诚”和“和睦”。
“安节度太客气了!”
“哎呀,远道而来,何必如此破费!”
“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多谢安帅美意了!”
赵充国缓缓点了点头,徐世绩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就连一向清高的陈庆之,也微笑着拱手致意。
一时间,场中人人脸上都挂着亲热的笑容,你来我往,互相客套,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俨然一派同僚之间亲密无间、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
鹿清彤站在孙廷萧身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安禄山那毫不掩饰的、用金钱开道的拉拢手段,又看着各位将军们那心照不宣、坦然笑纳的模样,心中对这官场与军界的复杂,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稍后,在骁骑军众人下榻的临时院落里,气氛与外头的虚与委蛇截然不同。
先期入驻的程咬金、尉迟恭和秦琼等人,正围着几个刚刚送到的大木箱子,啧啧称奇。安禄山的手下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把箱子给围了起来。
孙廷萧和鹿清彤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老程眼尖,一见孙廷萧,便扯着他那大嗓门嚷嚷起来:“我说领头儿的,快来看看!安胖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也不知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他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手里的板斧斧背,粗暴地撬开了一个箱盖。只听
“嘎吱”一声,箱盖翻开,一股北地特有的、混杂着人参和名贵皮毛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是最上等的貂皮和百年老参,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得贵气逼人。
另一箱,则是黄澄澄的金条,闪烁着赤裸裸的诱人光泽。
看着这满箱的重礼,鹿清彤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她拉了拉孙廷萧的衣袖,将他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忧虑:“将军,我觉得,这东西……还是不收的好。”
她见孙廷萧不以为意,便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些:“将领之间私相授受,本就是官场大忌。如今圣人将所有人都召集于此,这行宫内外眼线遍布,若是被人察觉,拿此事大做文章,恐怕会给将军带来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