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声音,正房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皇贵妃越过他,迈步走向正房。随行女官推开了房门,只觉内殿十分阴冷昏暗,外面的阳光照不进去几分。
皇贵妃在门口站了一站,等眼睛适应了内殿的光线,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殿里更显破败,入目的桌椅板凳都脱色陈旧,好些都有严重损毁根本无法使用。唯一好些的主位圆桌上摆放着一套下人用的粗陶茶具,那杯盘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缺口和裂痕。
就在圆桌旁坐着一个老妪,她头发灰白,脸上满是皱纹,神情悲伤却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麻木,看见皇贵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旋即忙不迭的扑上前行礼:“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女官嫌恶地打量着内室,最后在临窗的石炕上垫上了携带的披风,扶着皇贵妃落座。
皇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森冷:“圣上身体康健,你躲在这里哭什么?诅咒圣上不成?”
老妪吓得浑身一缩,抬头颤抖着双手使劲摇摆:“没有,没有,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的生母恭妃。她虽然只年长皇贵妃三岁,两人却如两辈人一般,她头发灰白面容苍老,比之宫里的低等女官都不如,皇贵妃容貌美丽皮肤白皙若少女,浑身华贵端庄,一个如在泥地,一个却如天上的明月。
皇贵妃看着她,眼睛里快要淬出毒汁来。这个女人,若非她侥幸生下了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如今她的皇儿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偏偏前朝的诸多老臣,死守长幼嫡庶的规矩,让大皇子成为了皇儿入主东宫最大的障碍。
恭妃怯懦地抬头看向皇贵妃,迎向她的是一块漆黑的物事,啪的一声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晕头转向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跌坐在地,好半晌才缓过神,只觉口中腥甜,往外一吐,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皇贵妃随手抓起了一块破碎的木板打在了恭妃脸上。
皇贵妃扔掉木板,胸膛起伏着,眼里全是怒火。她又想起了神坛前那个手持匕首冲向她的刺客,想起前朝大臣对她的攻诘,想起如今说她是妖妇的传言,手上的伤处火辣辣地疼,疼痛加深了她的愤怒,她抓起手旁的陶壶砸向恭妃,只听一声痛呼,恭妃捂着额头流下了鲜血来。
一旁的宫人大气不敢出,低眉敛目对皇贵妃的暴行视而不见。
“贱婢!”皇贵妃的声音森冷地从齿缝里逼出来,“你生的那个贱种有什么资格同我的皇儿争?!他也不过是个贱坯子罢了!”皇贵妃起了身,抓起身边一切能拿起的东西,没头没脑地砸向地上的恭妃,“你也配?!他也配?!”
“娘娘,娘娘!”外面的太监慌张地扑进来,扑到皇贵妃脚下,“娘娘,大事不好了,乾清宫走水!”
皇贵妃大惊:“什么?!”
眼看着皇贵妃一行人匆匆离去,一直躲在角落的小宫女才哭泣着过来扶起恭妃,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娘娘,要不想法子递口信出去,告诉大皇子吧!”
“不可!”恭妃牢牢地抓住小宫女的手,眼神里满是痛苦,“有我这样的娘,对他已是万分拖累,如今他好容易搬出宫在外面有了府邸……”她用力抓住小宫女的手逼迫她看向她,厉声道,“听见没有,不可告诉他!”
小宫女哭着连连点头。
坤宁宫外,宫人和大臣跪了一地。皇贵妃来得晚了些,元帝被火势所惊,幸好没有大碍,此刻正歇在正殿内室,王皇后随伺在旁。
这还是近几个月以来,皇贵妃第一次见到王皇后。前些日子她称病不出,一度病入膏肓到了弥留之际,眼下看她虽然有些清减,气色神态却都十分沉稳。
元帝额头有些黑灰,身上披着明黄色外袍,神色十分暴躁。王皇后安静地递上一杯热茶,元帝接过去小抿了一口,热茶的温润让他平复了些许。
顾仲堂垂手伺立王皇后身后不远处,与他并立的还有工部尚书同内造监几个管事太监。
“圣上!”皇贵妃柔柔唤了一声,元帝却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间不见往日温存,甚至带着几分冷淡。皇贵妃心里咯噔一声,压住心里的惊疑,扭头同王皇后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王皇后冷淡地点了点头,并不与她亲近。皇贵妃只得伺立在一旁。
元帝没有看她,问下面的一众臣子和内造监的管事太监:“查明火势因何而起没有?”
内造监管事太监上前回道:“圣上,近日柳絮繁多,这柳絮极轻又极易燃烧。想来是不小心碰到了明火所以才引发了走水。”
“年年都有柳絮,为何唯有今年失了火?”一旁钦天监的监正冷哼一声,对元帝道,“圣上,臣等近日夜观天象,西北有赤气天裂,是为不详!”
元帝道:“可有破解之法?”
监正道:“此赤气逼近主宫,主兵刀之祸。主宫不稳,骨肉分离流离失所,乱象纷始。若要破除,需稳固主宫,消弭赤气带来的动荡。”
元帝揉着眉心有些头疼:“你且告诉朕该如何行事方可稳固主宫?”
“主正,”监正道,“乾清宫便是主正,只是眼下乾清宫已毁,内殿唯有坤宁宫和慈宁宫为主正。圣上这些日子最好歇在此处莫要去旁的地方,消弭赤气。”
皇贵妃闻言眼神如箭般看向监正,他却丝毫不惧,坦然站在那处。
长久以来元帝不是歇在乾清宫便是翊坤宫,已有很长的日子未曾踏足坤宁宫。元帝看向王皇后,一反常态的柔和问道:“那朕这些日子,便歇在此处了?”
王皇后敛眉行礼道:“伺候圣上是臣妾的职责。”
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贵妃再按捺不住:“圣上……”
元帝没有看她,对王皇后温言道:“今日幸得你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大殿将朕救了出来。”他握住王皇后的手腕,上面有好大一片青紫,“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