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兰骑着摩托车通过这条长长的海滨公路,鱬城新鲜湿润、温度宜人的空气扑打在他脸上,他微微阖上眼睛,回忆着他对心圣世界的惊鸿一瞥,感受着神识在四肢百骸中的翻滚涌动。
“西陆人,又称神族人,纵然肉身力量非凡,却不以对可见之物的控制傲然于世,而是对精神力的掌控晋升为‘神’。”尉兰脑海中浮现出心的模样,心的肉身被杨一刀杀死,但尉兰知道,心的精神永远地保留在了他尉兰意识中的某一块地方。
此时此刻,心正在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给他上课:“灵力,又称心力,乃上等世界不可见之物,贯穿于每个人的四肢百骸,让没有思维的低级动物都拥有了自我,它如海纳百川一般汇聚于心,如折枝成剑一般成型于脑。没有思维的控制,心力只是一片没有意义的混沌;没有心力的加持,思维只是毫无力量的电波。集中思维去感受并控制心力,再用心力辅佐思维,实现对三维世界的操纵,是我们西陆人修行的最终目的。心力与思维的结合,我们修行者称其为‘念力’;通过念力对世界的感受,我们称其为‘灵识’……”
尉兰下车,手插在兜里,走向四门大开、座无虚席的餐馆。适应生端着酒水菜肴,像围着一张张桌子翩翩起舞的蝴蝶,眼看就要转悠到他这里。
“心力作为人体内不可见的暗物质,其对人感官的影响远远超过你们中陆人的想象。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是眼睛看到了对方、耳朵听到了对方,但如果心力不存在,哪怕一个人的眼睛耳朵完好无损,也是感知不到外界事物的。所以,想要这些人看不到自己,最好的方式不是隐藏自己的肉身,而是主动用心力去影响周围的人。就像正午的太阳一样,如果本身太过耀眼,人们也会下意识地去回避。”
尉兰感到自己浑身仿佛长满了无形的触手,触手弥漫在周围所有人身上,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知道每个人长什么样、在做什么。而他作为这些“触手”的中心,别人却无法分出心力注意到他。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避开那些向他冲撞而来的服务生,姿态优雅地落在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上。
二楼是员工宿舍和老板的办公室,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是谁?”
“是我,我是麻娘派过来的,她让我给您传个口信。”
麻娘就是刚才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娘。一听到“麻娘”两个字,男人立刻就应道:“进来说。”
尉兰进了办公室,十分体贴地把门带上:“是这样……”说着,尉兰抬了起眼睛,不再继续编造什么。
“心力是人的神识,是人自我意识之根本。感受到另一个人心力的存在,并不意味着能看到对方的想法,因为大多数人平凡人的心力都是混沌一片;但如果修炼得当,能够使用思维操控心力,心力也同样可以成为思维的载体。这个时候,就相当于在你与他人的思维之间,架上了一座桥,站在桥头匆然一撇,或许能够看到对方一瞬间的想法,但要想主动探索对方的思维,桥还得足够柔韧、足够坚固才行。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世间万物皆随你心,芸芸众生皆如白纸,放眼望去,世界对你来说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他看到了周老板心中的画面——
那还是在夏天,杂货店老板娘还不是老板娘,比现在要年轻个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廉价的大红色吊带连衣裙,涂着同样廉价而鲜艳的口红和指甲,装作食客来他店里勾搭游客,瞅到个看得过去的男人便凑上去一搂,运气好夜里有了着落,运气不好那游客得惊得跳脚。
他餐馆被投诉,驱赶了女人几次,服务生流动性大,又不可能立马记住她长相,这女人换了装又过来继续,他于是亲自过去对女人说让她跟着他。谁知女人嘴里还有东西呢,双手叉腰地就对着他一顿大吼:“瞧你这肚子都快顶上天了,还想打老娘的注意,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
周老板掩着嘴巴,小声地说出自己是酒楼老板,女人脸色顿时凝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哎呀原来是周老板呀……跟着您?跟着您是啥意思?陪您睡觉吗?那好啊!一天几次,一次多久都可以!”
这老流莺天生一副大桑门,喊得整个餐馆全听见了。不过周老板财大气粗,东临愿意跟他的嫩雏儿都成把的抓,自然是看不上这个老婆子的,解释说自己有几个门店,可以让她挑一个去看,于是老流莺这才成了杂货店的老板娘。
这个周老板也是品位清奇,或者说一开始就和那老板娘臭味相投、志同道合,尉兰一眼望去,望到的竟全是那女人艳丽的背影、夸张的妆容。若是让他评价,他一定会评价“爱上了”。可他并不是情感顾问,他必须得越过这堵浓妆艳抹的“高墙”,看到对方思维深处的东西!
尉兰闭上眼睛,关闭五感,用灵识感受着对方。他“看到”自己强大的灵力像太阳光一样从身上铺陈开来,占据了房间所有的空间,周老板只是其中一个跳动的、不安的“异常”。接着,他尝试着“探出”一道道思维波,像无形的触手一样伸进对方的大脑……
“海洋生物研究所”……“鱬城翩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黄金秤砣赌场朱老板”……“滨海路93号地下室”……“人面鱼身的异种生物”……“和老女人一起开风俗体验店”……
尉兰满头大汗,终于捕捉到几个零零碎碎的关键词。他将神识一点一点从周老板身上抽离出来,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们老板派我来问问您那项目最近的进展,她还等着呢。”
周老板不假思索就说:“哦那项目啊,马上就好了,反正都是些生物垃圾,销毁也就销毁了,不如让我们废物利用。我已经和那边的负责人说好了,这一批异种成型后让顾客们先挑,挑好了就让我们挑几个喜欢的带走,不收咱们的钱。不过,要真有人喜欢那些怪物,靠它们挣了钱,得给他们一点分红。这都不是事,让她好好看店,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通知她!”
“好的。”尉兰微颔着首,面带微笑,低沉好听的声音流入对方还没从精神碾压中恢复过来的大脑,“这么大的项目,不止你一个人在做吧?”他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计划,但他得先去拜访一下从周老板记忆中挖掘出的地址。
滨海路93号地下室,和这家酒楼相距不过数百米。
“到金翔饭店。”游客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三名游客一身休闲打扮,带着小巧精致的相机,漫不经心地观望车窗外的风景。
司机故意把车速放得很慢,用不太熟的通用话说道:“金翔饭店,好的嘞。您头一回来鱬城?”
“对。”莱夏一头蓬松的金发,戴着大墨镜,上身穿皮夹克,下|身穿牛仔裤,右手手指还戴着几只大戒指,一副朋克青年的模样。他酷酷地坐在司机身后,语气中流露出不想讲话的不耐烦。
坐在前排的顾青扮相也十分随意,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地翻着,一身土黄色的呢子夹克把脸色衬得黄黄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头一回,是头一回。那我中学同学和他马子,碰上了,就一起过来玩玩。这儿除了海,还有啥好玩的?”
司机终于遇到个话多的,连连点头道:“有,有,多着去。别看城小,玩的多得很哩!海鲜市场就有好几个。您喜欢吃海鲜不?”
顾青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开开合合好几下才道:“你知道嘛,我们大城市来的,什么餐馆没见过,风景没看过,就是想看点没见过的。”他往司机那边凑近了一点,压低了音量,“听说,这里有什么猎奇表演……”
司机一脸恍然大悟,对着顾青勾了勾手指:“不错啊,兄弟,出来前还做了工作!不过这里猎奇表演多得去,你想看哪种?”
“那些畸形秀啊什么的……”
“你去这个地方就对了!”司机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从顾青身前的屉子里掏出本子和笔,让顾青拿着本子,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个地址,“这是我看过最精彩的畸形秀!我们本地人才晓得的地方!今天看兄弟爽快,我就告诉了你!要像别的游客那么不大方,我才不得告诉哩!”
“那是,我们那边的人,各个都虚伪得跟政治家似的,也不拎着脑袋想一想,谁他妈在乎你看不看畸形秀,搞不搞陪酒女?”
“你们银沧人是这样,我们东临就好多了……”
……
顾青和司机胡扯了好些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莱夏把手搭在顾青肩膀上说:“不错啊,兄弟。平日看起来志趣挺高雅的,原来这么上道。”
顾青听出莱夏是在揶揄他,也不生气:“我十四岁就去了军营,要再不‘上道’一点,还能从那群兵痞子手下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