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他颈间的刀“哗”地一震,挪开了。
“你也觉得,朕不是什么仁君圣主?”
庄和初明白这一问是从何说起。
当年先帝忌惮这位战功赫赫的二弟,忌惮之处,不仅在于宁王府的兵权,更在于萧承泽这个人。
城府深,杀性重,亲情凉薄,怎么看也不比那时温驯守礼的裕王。
是以先帝自知病重难返之际,为着社稷安稳,决定放弃几位虽有资格但远远不成气候的年幼皇子,在这两位弟弟之中则一而立时,首选便是裕王。
“臣当年选择投身宁王府,与先帝没有任何关系。那时臣已被彻底抹去先帝朝探事司身份,从未在宁王府做过先帝耳目。”庄和初跪地望着他。
恍惚如十余年前那个日暮时分,他也是如此拜来萧承泽面前,与那时正愁给宁王府世子寻个像样的开蒙先生的萧承泽说,若他不嫌自己出身微寒,又沾惹了一身是非,他愿竭心尽力,教导世子读书。
“臣那时也不知宁王府会有怎样的前程,臣只是觉得,陛下在臣眼中,与在先帝眼中并不相同。臣相信自己的判断。何况……世子无辜。”
萧承泽闷哼一声,“你少跟朕在这儿找补!朕与你论迹不论心,你若信朕,又为何信不过朕,梅重九的事,为何宁死也不早与朕说清楚?不就是认为朕必定容不下他吗!”
“臣相信陛下仁智,但也不欲将陛下置于两难之地。原是罪臣一死便可两全之事,并未想掀动这般风波。”
萧承泽呵地干笑一声,“那你是为什么又想为难朕了?”
“因为臣生了妄念,想寻一条清白的活路。”庄和初一字一声道,“还有,臣想与千钟相伴白首,做一世夫妻。”
第238章
“千钟?”萧承泽眉心一纠,转回刀架前,收了那滴血未沾的锋刃,又拧着眉头翻出支火折子,引亮御案旁的一盏灯。
灯焰不算炽烈,也足够映清跪在这御案前的人一切神情了。
萧承泽就这么清清楚楚地盯着他问:“你知不知道,千钟是什么出身?”
“知道。”庄和初坦荡又不掩仰慕道,“千钟是蒙尘在外的当朝大公主,幸福泽深厚,历经千难而心存万善,今得尘尽光生,必当焕然天地,泽耀万方。”
身在至尊之位上,比这更繁复更悦耳的恭维话,萧承泽一日到头也不知道要听多少,分毫不为所动,一点不留情地问他道:“那你还敢生出这念头?”
“臣原该不敢。”庄和初还是坦荡道,“臣前世之身已踏入黄泉,如今这条命,是她从街上捡回来,不惜一切留下的,原该任她所驱,死生相报。然情之所生,乃世间最无章法、最不讲理之事,不以外物为衡,不依礼法所束。臣初觉亦是悔愧难当,却不知天意何生眷怜,令千钟与臣同心。她准许臣倾慕于她,准许臣将她视为心上人,准许臣肖想与她白首不离,臣便敢了。”
萧承泽纠着眉头踱到他近前,负手弯腰,近近地盯着他,还是单刀直入道:“她怎么准许你的,朕不知道,但朕知道,与你夫妻义绝,是她亲口求到朕面前的。”
“那道婚事是臣与梅知雪的婚事,夫妻义绝,绝的也是臣与梅知雪的缘分——”
“但与你结过夫妻的就是千钟。”萧承泽恼然道,“你们当天家的婚事是什么东西?想成亲就成亲,想义绝就义绝,朕前头那些旨意算什么?算朕昏了头吗!还有,你别想两码事绕到一股里糊弄过去,朕还没昏头到这份上,妄想求一纸赐婚就消了死罪,没这种好事!”
那理直气壮言之凿凿了好一阵的人,眼睫微微一垂,轻颤了颤,坦荡依旧坦荡,却到底是减了几分底气。
“若是……臣实在罪孽深重,无福与千钟结为夫妻,也乞请陛下容臣戴罪不死,以功抵罪,直至抵尽罪愆。纵不能有夫妻之名,但求赎得一身清白,朝暮相伴。”
萧承泽几乎是想用眉心的皱痕把这不知死活的人埋了,“你与她相识,才多少日子,就给朕搬出这一套一套的?这些日子,她是随你长了不少见识,也和你出生入死过,莫不是错会了你们那点亦师亦友的情分,待过些太平日子,回过神来,又悔不当初了。”
庄和初抬眸,决然又平静道:“师长之情,在于计深远,友人之情,在于义气长,夫妻之情,在于一夕千念,俱系一人,心如磐石,之死靡它。情与情间有天渊之别,泾渭自明,臣很清楚自己情生何处,不会偏误分毫。”
萧承泽嘴张了三回,又合上了三回,到底挺直腰板一叹,再次张开,才说出声来。
这回却不是对眼前人说的。
萧承泽向外扬声唤道:“千钟,你进来。”
千钟?庄和初讶然一惊。
他知道门外有人。
他奉旨过来时,就看到门外廊下有四名宫女立侍,在御前对答这一阵子,以脚步响动来断,走了两名,又来了两名补在原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