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萧承泽没笑,也没恼,一样轻描淡写道,“虽未上靶,但裕王弟骁勇,已显然可见,毋庸置疑。那就——”
一句就此翻篇的话才见端倪,裕王忽扬声截道:“那就由郡主代臣弟补射吧。”
这一句话比适才那一箭更让人震愕。
一直默然旁观这些明波暗涌的晋国公忍不住肃然出列,沉声道:“射以观德,非为角力,守礼为要,裕王莫要失了礼数。”
裕王一眼横去,哂笑出声,“皇兄让嫡长皇子补射,本王让郡主补射,这不是一回事吗?刚才怎不见晋国公谏言,这会儿才说,岂非陷皇兄于不义?”
晋国公面色一沉,“裕王怎敢与天子比肩而论——”
裕王浑不在意地一摆手,遥指祭台,“再说,今日燕射祭祀的女娲也是女子身,有女子一展英姿,女娲该更高兴才是。”
说着,又一眯眼,缓缓道:“哦……本王险些忘了,晋国公夫人年前遭遇不测,重伤未愈,今日没来,想是也无法主持今年府中的天穿节祭礼了。本王深感遗憾。好在晋国公还有一位品貌出众的女儿,今日可要好好照护,莫再出什么差池了。”
字字都是不遮不掩的威胁,一向持重的晋国公也不禁面泛铁青。
剑拔弩张间,萧廷俊一步上前,截过那束刺在晋国公身上的目光,“裕王叔三思,不是我有心为难郡主这一介女流,只是既动了弓弦,如若补射不中,女娲娘娘面前总不能没个说法吧?”
“不会不中。”裕王笑笑,悠悠道,“近日可是有高人奉旨指点郡主习武,自是郡主冰雪聪明,天赋卓然,皇兄才会行此特旨。若郡主射不中,只能说明那人没有尊奉圣意尽心授业,该杀。皇兄以为如何?”
杀不杀的事,萧承泽不置可否,只看看那道适才被唤上前来未及退下的纤小细影,那人老老实实垂手颔首,低眉顺目,看不出惊惶,也瞧不见喜色。
“也好,就看看郡主进益如何吧。”
一锤定音,千钟应了旨,万喜忙朝场中扬声,“来人,快换靶——”
“不必。”裕王又悠悠然截道,“既是补射,岂有换靶的道理?”
万喜一愣。
那靶杆已折,不换靶,怎么补射?
裕王眸光稍转,瞥向身后,“庄和初,你去为郡主举靶。”
万喜愕然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些日子在庄和初身上发生的一切,说句沧海桑田之变也不为过。
一个学富五车、弱不禁风的闲云野鹤,忽然冒出一身武功,还莫名中了什么邪,行刺他自小护着长大的大皇子,获罪之后更是惊天一转,转头去做了裕王鹰犬。
朝野间对这人的议论,已从惊诧不解渐渐变成了谩骂。
不同裕王为伍的,骂他为着官身利禄连文人骨气都不要了,枉读圣贤书,又担忧以他对大皇子了解之深,转投了裕王,只怕对大皇子甚是不利。
裕王门下的骂得更真心实意,他们一个个挖空心思搏裕王信重,这人竟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到了裕王近前。
在御前当差日久,万喜见多了为名利折腰、向权势低头的,但庄和初这一遭,他委实有些看不清,瞧不透。
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些什么,与旁人都不同。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道差事,对庄和初这样一个人来说,都堪称奇耻大辱了。
萧承泽神色丝毫未变,甚至没朝那被裕王唤到的人落一落眼,便云淡风轻地准道:“就依裕王弟。”
庄和初那一贯平和的玉面上也波澜不兴,颔首恭顺应罢,就披着重重复杂的目光,稳步朝那断靶而去。
千钟看着那渐渐行去的身影,心头沉了又沉。
别的她还有些糊涂,但有一样,裕王一提她奉旨习武的事,她便立时醒觉,这一箭要是射不中,怕是银柳命途难测。
皇上应了这事,不是信她的本事,而是把银柳这条命记在裕王头上,也是记在她与庄和初头上。
就算不是为着自个儿与庄和初的祸福,银柳在他们身边也只是奉旨办差,既没伤天害理,对她也是处处照应精细,她替庄和初委屈,倒也不觉着这委屈该怪到银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