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年纪小,主意少,一心还总惦记着多寻点好事做,给自个儿积功德。有一回,我给街边摆摊的揪了个贼,那贼却反咬一口,说我是贼,他才是抓贼的那个,那摊主就只管打我,还差点儿叫那贼怂恿着要剁掉我的手。还有一回,我瞧见有个小孩跟他爹娘走散了,站在街边一个劲儿哭,我就守了他一会儿,等他爹娘带着一堆人寻来,二话不说就认定是我拐了人,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要叫那些人活活打死了。”
千钟话音响脆,语调雀跃,庄和初却听得心口闷痛,不由自主地伸了手,轻搭在她盘膝间自衣摆下探出的足踝上,似是想隔着重重无法退回的岁月将人护起来。
已然过去这么久,她还能将个中细节记得如此清楚,哪怕如今是这样笑着讲出来,当年也一定是委屈到了刊心刻骨的程度。
千钟还是笑着道:“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到底那摊主没丢东西,那小孩平安回到他爹娘身边,好事我做成了,功德我积下了,岔子出在哪,后来我也都琢磨明白了,再干这样的事,也不怎么吃这样的哑巴亏了。”
言至此处,千钟敛笑,那明亮的得意也随之在眉梢淡去,别有几分郑重道:“这回也一样,我不是后悔跟裕王对着干,也不后悔和你去街上过上元节,我就是懊恼,一是……牵累了你跟姜姑姑受苦。”
自己做错决断,及时另寻生机,事后吃教训长记性,她就是这么一点点长大的,早就习惯了,可自个儿决断不慎,累及他人,终归是另一种滋味。
“还有,往回想想,这也不是多高明的算计,明明能不吃他这个亏的。不过,既叫我吃了教训,他下回就别想这么容易打我的主意。”
千钟捉起庄和初搭在她踝间的手,牢牢拢在掌中,发誓似地坚定补道:“这回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跟他把这账讨回来,不能让你和姜姑姑白白吃亏。”
庄和初莞尔而笑,心头一团沉甸甸的寒气不知何时已尽数化去,那煎熬了他半夜的通身痛楚好似也随之消减了大半。
“这一回,也不算吃亏。”庄和初任由她攥着手,含笑道,“姜浓在探事司多年,虽不通武艺,但心思细密,极懂应变之道。她预见危险,却没立时想法子脱身,有一个缘故,是她觉察了一些东西,想借机再深入探探。”
千钟讶然,“姜姑姑发现什么了?”
“她与金百成近身接触,发觉他手掌磨痕深重,双目内侧眼角泛红,面颊两颧发皴,腰背疲累,应该是连日在寒天烈风里快速跑马,星夜兼程奔走,刚刚自远地折返皇城。”
千钟愈发诧异,“远地?”
庄和初明白她这诧异自何而起,轻点点头,“金百成今夜话里话外一直在提近日皇城里发生的事,便是试图为我们营造一种错觉,好像他假死之后一直匿藏于皇城,所以对皇城中一切了如指掌。”
如意巷的一应细枝末节皆在眼前飞快重过一遍,千钟恍然捉到些新头绪。
裕王费尽心思弄出这一道大变活人的戏码,定不是为的芝麻绿豆的小事。
金百成这会儿敢活着在他们面前现身,便意味着,这桩必得“死人”才能去办的大事,已然在悄无声息间办成了。
“你明明能一下子要了金百成的命,却还缠着他来来回回地打一场,也是想探一探,他假死以后去了哪,干了什么?”
“不止如此……”庄和初依旧温声道,“我还要他魂飞魄散,永绝轮回。”
第201章
金百成将醒未醒时,朦朦胧胧间觉得眼前蒙着一道赤红的光,像他并不陌生的那种流成河的血,又像他从未见过的传说中炼狱里的火。
猛一睁眼,乍然刺痛后,才发现只是一道穿窗而入的夕阳残照。
他躺在一处窄小简陋的屋室里,只这一道残照,就将满室染出一种诡谲的赤红,如浸身血海,又如烈火焚身。
金百成心底蓦地生出一道透骨的寒凉。
不只因为这道残照。
还因为一道与他同沐在这如血又如火的残照中的身影。
屋室很小,他才一睁眼,就被这人发觉了。
“醒了?”
金百成一时有些恍惚。
过去两年里,这人也时有如此坐在他近旁,看到他自睡梦中悠悠醒转,如此问一上声的时候,只不过,如今的嗓音已不再是他最受用的那样黏软勾人,装扮也不再是他最喜欢的那样娇艳浓烈。
样貌一点没变,却好像脱胎换骨,打内里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