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王爷已派人好生关照谢府。王爷说,这也算是裕王府的家事了,来与郡主知会一声。”苏绾绾说话间将这里的人与物尽数细细看罢,终于道,“时辰不早了,郡主若没有旁的吩咐,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啊!有。”千钟忽跳下榻来,将矮几上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干果壳扒拉到手中,一股脑塞去苏绾绾手上,“府里当差的人手少,劳苏姑姑顺手带出去丢了吧。”
“……”
苏绾绾面色如铁地捧了那一把干果壳子出门。
听得十七楼大门重又合上的声响,庄和初强提着的那口气忽一松,实在撑不住身,千钟忙扶了他躺下来。
“全都让大人算着了,”千钟心有余悸地小声道,“还好早早做下了准备。看样子,谢统领那头已经把裕王给骗过去了。只是,往后有银柳姑姑盯着,又得处处小心了。”
庄和初合目微微点头,一时没出声。
支撑着从谢府一路赶回来,又做下这些,实在已是强弩之末,连咳一声都提不起力气。
千钟刚才挽扶着他,就觉得那透过衣衫传到手上的温度热得让人心惊,往额上探一探,果然已烧得滚烫了。
“早知就请道长多留几日了。”千钟仔细掖好被子,担心道。
“没事……”歇过一阵,缓过些力气,庄和初缓缓抬眼,轻轻笑道,“谢统领不是说,我的脉象比从前还好些吗?如今旁的都没有……倒是有大把时间好好生病了。”
人嘴上谎话说得再高明,也掩不住身上的真相。只躺下的一点挪动,已痛得他额际处沁出一重冷汗。
千钟也不与他争辩这些,只牵着衣袖轻轻给他拭去,低低道:“谢谢大人。”
庄和初明白她谢的什么,莞尔笑笑,“我与谢统领说的都是实情,若你早知这些,你也定是要去救人……不与你事先言明,只是怕你嫌我这病人无用,不肯带我一同去。”
“您不说透这里头的蹊跷,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上。”千钟正色道,“救谢统领性命的是您,不管您怎么与他说,我心里都清楚着,不能委屈了您。”
庄和初笑意微微一深,虚弱的话音轻柔如梦,“那……郡主给我件奖赏吧。”
千钟眼睛一亮,立时来了精神,“您想要什么?只要您说得出,我都给。”
庄和初心头一动,都可以给吗?
不知是烧得厉害,还是伤得厉害,身上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越是冷,无处不在的伤口就越是疼,恍惚间好像还被困锁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狱里。
他想回人间来。
想和她同塌而眠,想和之前伤重热起时那样被她抱着。
但他与她已不是夫妻了。
他也没有法子变成野狗。
庄和初定定望着身旁这道被灯烛光晕映得有些模糊的身影,掩在被子下的手轻轻摩挲着腕上那道绳结,在烧得有些混沌的神志中强提起一丝清醒,苍白地笑笑。
“想要……”庄和初缓缓开口,做了退而求其次之选,“你不再以大人相称。”
这称呼的事,千钟也想过。
削官是朝廷对他的处置,再公然称他一声大人,确有不妥,可她打心底里就是觉着这事对他不公,又听着裕王府的人对着他一口一个庄先生,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显见的讥讽,就更不愿改这个口了。
这人既然提了,千钟便问:“那,我也叫您庄先生吗?”
“不要……”庄和初轻皱皱眉头,“也不要再称您了。”
这可更叫她为难了,千钟道:“我敬您,和您做不做官没有关系。”
“不要。”那人坚持道,合了眼,略略偏过头去,梦呓似地低低道,“不要你敬我。”
不要敬他?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人跟人之间的称呼也就那么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