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宅门里的事务再复杂,也脱不开人世间最根本的那些道理。
一棵在最贫瘠之地尚能扎根展叶的小松,陡然挪进一片丰沃的土壤里,许是短日里会有些许不适应,但只要等待些时日,定可见她根深叶茂,苍郁繁盛,秀然参天。
他原觉得自己这辈子已无缘得见这番盛景,如今亲眼见得这展开的枝叶将将健壮到可以稳稳挡住一片风雪,已然美得惊心。
活着,真是这世间最好的事。
十七楼里里外外安排妥当,确保无人会来搅扰了,二人便自那柜中暗门下去,掌着冒有青蓝火光的火折子,一路往幽深里走去。
从这暗道里如何去谢府,千钟不清楚,所以一路只是跟着庄和初走,心思尽在留意这比外面的寒夜还要阴冷之处会否让那重伤之人受不住,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大对劲。
这已是这人第二回将她带进一条死路了。
眼见着前路又是一面被砖石封砌得严丝合缝的高墙,庄和初皱眉顿住脚步。
“不对,该是方才那条。”
便是用青蓝火光映着,千钟也看得出这人面色比刚出门时已淡白了不少。
且不说这深重的寒气与他体力如何,单是脚踝处的伤,只站着就如熬刑一般,何况是这么个走法。
千钟随着他再一次往适才经过的岔道口折返,掂量片刻,到底忍不住问:“您以前,打这里去过谢府吗?”
凭这人的本事,再重的伤痛也不至让他错乱了记忆,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路他也是头一回走。
“没有。”庄和初歉然道,“放心,这方向错不了的。”
千钟也断得出,这方向确实没错。
但眼下看来,单是凭方向做判断,显然还不是最快最方便的法子。
千钟贴近道边,举起火折子映着砖石砌筑的内壁仔细看了看,摸了摸。
每层砖石都准准地错开半寸,缝隙皆被糯米灰浆填抹结实,手艺工整严谨,一看就是官家督建的。
见她停下脚,庄和初也停了一停,“怎么?”
千钟返回他身旁,与他一面往前走,一面思量着道:“这暗道有一人多高,还又宽又长的,还有那密牢,那么敞阔的大一片,这里里外外,光是挖土,就得挖出去不少吧?还做了这么结实的砖石铺砌。这活儿瞧着快有修城墙那么大了,是怎么避开人建成的呢?”
庄和初会心笑笑。
他甫入探事司时,这地下的一切都已建好多年了,她这疑问,他也有过。
“不曾避人,”庄和初道,“就是在光天化日下,正大光明建的。”
千钟惊讶,“这么隐秘的用处,光明正大地建,就不怕被人记下来吗?”
“可知道地下暗渠吗?”
千钟自然知道。
皇城地下修有大大小小许多暗渠,是排水用的,皆是砖石砌筑,很是结实,遇到水少又宽阔的地段,里面可容人栖身,遮风挡雨又安全。
只是,这样好的地方,也早都被那些分帮派的叫花子们划走了,又有不少亡命徒专往这种地处躲藏,是以等闲不敢擅闯。
她从没在暗渠住过,但被逼到无路可走时,也曾借路逃命,倒也不算陌生。
往这处一想,千钟不禁恍然一愕,“这也是暗渠?”
庄和初点头。
难怪,这从高阶上一路深入下来,砖石铺砌、转弯处处柔缓的拱顶长道,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只是每每走过,总是被这奇诡的青蓝火光映着,又未见得什么水流的痕迹,往来这么几趟,愣是想也没往这一处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