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摇头,“您放心,我原本的打算,也不是要帮他干缺德事来换他救您,那样跟害您也没什么分别。我只是想着,您在谢司公处已排布得那么周全了,还觉着自个儿这一遭非死不可,该是在裕王那还留着什么把柄,来不及抹去,您许是不想他拿着那些逼迫您,或是牵累旁人。我要能到裕王身边去,就有法子把这祸根拔了。”
说着说着,一开头时那笃定的话音越来越没底气,言至此处顿了顿,庄和初也没出言打断她,只静静等着她说。
千钟才又接道:“可昨晚回来,我就觉着,我八成是想错了。要是裕王手里那把柄足以把您逼得活不下去,那他又何必还给您下什么毒呢?”
在宫里乍听那声“裕王府郡主”,庄和初一瞬便明白她是做了什么思量。
明知道裕王府当头悬着一桩万劫不复的祸事,她还要往里迈,甚至不惜被裕王往风口浪尖处推,这就是她说的,就是偷就是抢,也要他这条命。
他合该对她有个说法。
庄和初轻轻执着这双硬将他从地府门前拽回来的手,垂眸道:“是我不好。我……也并非无辜之人,无论是否被蒙蔽,我确是做过奸人手中的刀,也当真伤了两国外使与大皇子,论死罪,不算冤枉。”
千钟听得直皱眉头,“咱们不论旁的,您摸着良心说,若是有这么个人落到您手里,让您来判罪,您会判这人该死吗?我不信您因为这个就觉着活不下去。”
只有天下大事才能和性命比较轻重,这可是他要她抄酸了手腕子记下的道理。
庄和初有些勉强地提提唇角,低如梦呓般道:“以后……兴许,你会后悔让我活的。真有那一日,你记着,是我贪生畏死,苟延性命,任何人都不能怪在你头上。”
千钟听得糊涂,“那一日?您这说的是什么事?”
庄和初不接这话,只抬眸望定她,含愧道:“为我这罪该万死之人,害得你去向裕王低头,委屈你了。活着一日,我就会好好地活,定不负你这番辛苦。”
这人的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千钟一时捋不清其中干系,只当他是鬼门关里走一遭,难免一时消沉。
但不论如何,他现在肯好好活着,那就够了。
千钟挨在他膝前蹲下身,仰看着他,压低着声,神秘兮兮道:“喊裕王一声爹,我倒不觉得什么委屈,反正上一个被我喊爹的,也没落着什么好下场。保不齐是我亲爹命格硬,我喊别人一声爹,那人就得倒霉。”
庄和初猝不及防被她逗出一弯笑意,心口却也随之泛起一阵闷痛。
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谢恂死讯的,她与那冷血到了骨子里的人不同,她始终还是念着那人把她养大的恩义,又一次得知养大她的人死去,她还是会难过一次。
庄和初轻抚上她一侧脸颊,“那就托你爹的福,愿裕王早得果报。”
千钟笑着偏偏头,往他掌心里挨了挨。
“其实,我觉着,先裕王妃也挺可怜的。人都走了这么多年,没沾过裕王府的恶事,也没受过裕王府的风光,却要被裕王拿到人前去当托辞,这为着给她安魂才从裕王府里封出个郡主的事传到街上去,不知多少人要骂她。叫她一声娘,给她供奉香火,我也情愿。”
见庄和初轻轻点头,千钟又往前凑凑,压低些声,道:“我还想着,裕王那些事,迟早要被朝廷清算,我在裕王府里,总有法子能帮上些忙。”
庄和初微一怔,默然片刻,抚在她面颊的手落下来,覆在她轻搭在他膝头的手背上。
“百里公主自有机会面圣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可有想过,也许,皇上不打算惩治裕王吗?”
千钟一愣,显然是从不曾这样想过。
庄和初又轻道:“街上是不是已然在说,皇上不严惩行刺大皇子的凶手,一面让大皇子出表文宽谅,一面还给裕王府逾制封出一位郡主,宠信裕王,是养虎为患,昏庸无道。”
这些话,千钟没出门也已听说了。
“街上的人都不知道内情,都是随口嚼闲话,做不得真。天下大事我弄不明白,但看人我还看得懂。从前在街上,也总听说皇上宠信裕王的话,可这些日子瞧着,皇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裕王干的事他都记在心上,只是还没跟他算账,但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庄和初不置可否,又问:“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句话,可听过吗?”
千钟摇头。
“这话是说,天下清明有道时,就该入世为官,施展才能,实现抱负,若是天子昏庸无道,天下道义不存,就该隐居避世,不与之同流合污,保全自身为要。”
千钟浅浅拧着眉头,似是品咂了片刻,到底问:“这话,是谁说的呀?”
“圣贤书里说的。”
千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