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因果命定,已写在命里的骂,注定绕不过去。
庄和初老实躺着,也老实听着。
“你自个儿瞧瞧你这样子……听说你为着服药不食荤腥,顿顿只吃白粥小菜,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从前在观里,读书累,学医习武也累,你身体照样结实得很,一顿饭都能吃光一整只鸡。到皇城里过起高官厚禄的日子,怎么就把自己过成这样了?近两年每次往观里来信,都要问些医药上的事,说为了修书,难不成,是为的自己?”
自睁眼看清床边坐的是何人,庄和初便知迟早要有这一问,但也知道,脉象就在这里摆着,无论编出多么周密的说辞也是枉然,便也不费那些力气。
“只是今冬事忙,累了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见这人弯着笑眼胡说八道,适才还一声比一声高的老道长喉头一哽,半晌无话,默然一叹,才又沉声开口。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道不同,这官不做也罢。”
庄和初浅浅含笑,不置可否。
一晃十年,比之少年时那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知是叫什么打磨的,人已眼见得柔和许多,也沉静许多。
从前山中练武,有点磕碰就要黏着人哼唧几声,如今竟也忍得下这样的伤痛了。
玄同道长双目微红,闷闷地道:“你那八字,就不是当官的命,趁早,绝了这念想。趁着还有几分姿色,在郡主门下好好混口饭吃吧。”
庄和初轻笑出声,“当初弟子下山入仕,您可是说,我的八字是注定要封王拜相的。”
玄同道长板着面孔一眼横过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修为精进了,前面说的不准,你信我现在的话。”
“是,”庄和初笑,“弟子谨记。”
道长一扬拂尘,站起身来,“我就与你啰嗦这些。今日九九已尽,转眼天就暖了,还要赶回山里督促他们耕种,免得那些小崽子懒怠,误了农时——”
“师父,”床榻间的人笑意一敛,“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第179章
千钟抱着个食盒进门时,内院卧房的床榻上空荡荡的。
不知何时,那昏睡了一整日的人已起身坐去妆台前,将垂散的头发拢到身前一侧,慢条斯理地梳着。
虽说早些时候玄同道长便与她说下,最迟到今日上半夜,庄和初定能醒来,这会儿亲眼见到人醒着,千钟还是不由得惊喜。
“您醒啦?”千钟快步进来,已走到妆台旁了,仍不见原该在这房里的另一道身影,“道长不在这儿吗?”
妆台前的人早已听见她的脚步声,不急不慢地停了梳子,尚见苍白的眉目间笼着一重比房中灯火还要柔和的笑意,朝她望来。
“道长已动身回蜀州去了。”
已经走了?
门房竟一点也没觉察。
但转又想想,庄和初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就是那位玄同道长亲自教的,道长的一身修为还不知深到什么地步,庄府没了第九监的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一处寻常府邸,玄同道长要想一声不响离去,没人觉察,也不是奇事。
何况,道长确也有悄悄离开的情由。
千钟搁下食盒,自身上摸出一只鼓囊囊的钱袋,递到庄和初手上,“这个,是道长留给您的,您好好收着吧。”
一只素色粗布的钱袋,没什么纹饰,袋口仔细系着,解开来看,是一些碎银。
这点银两,在皇城官宦门户里算不得什么,但于轻易不沾黄白之物的修行之人来说,已着实是不少了。
除了离开品云观时带的些,该还有大半是他临时向皇城里的徒子徒孙们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