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万川暗暗瞄着御座上人的神情。
在朝堂上议事几回便能明白,这副神情意味着,圣裁已定,眼前这团云雾,蒙住的就只有他们的眼,就看谁人能先在云雾中摸清圣意,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圣心如渊,这向来不是他所长,御旨把他也传来,必不是为的让他担当这个角色。
是以何万川只低眉敛目,默然听着。
李惟昭倒是在一团糊涂里生出一线恍然。
难怪这人不肯看郎中,还说自己要死了。
萧承泽暗暗瞥了眼还呆着的大皇子,又不着痕迹地转落回庄和初身上,“你是知道谢老太医已死,死无对证,才偏挑了这时候认供吗?”
“是……今日狱中得悉,谢老太医猝然病去,知那解药已无处可寻,罪臣死不足惜,只怕此事再不做个了结,必牵累大皇子分心,误了节后入朝的大事,故出此下策,以求陈明此事原委。”
庄和初俯身叩首,“罪臣辜负圣恩,伤及大皇子与外使之罪,实该当万死,不敢巧言狡辩,悉听圣裁。”
晋国公在朝已有半辈子,何万川眼里那些,他看得更是真切。
何万川蒙着云雾断不准的那道圣意,晋国公已在庄和初一开口把话落到谢恂身上时,就一清二楚了。
天子有意就此结案,以便给即将返程的使团一个说法,也让节后就要入朝的大皇子卸去一身是非,开个好头。
这提出结案的话,由他来说,最是合宜。
朝中因着各般缘由睁一眼闭一眼含混了结的案子不计其数,他也从来不是个凡事都要求个黑白分明的脾气,这案子根底里是怎么回事,他可以装聋作哑,但有件事不问个清楚,那句该他来说的话,他闭着眼也说不出。
“敢问庄大人,”晋国公道,“谢恂一介太医,久居皇城,不涉朝政事务,他与两国使臣有何纠葛,为何要取他们性命?又为何偏选了你一介文弱书生去?”
裕王眉心微微一跳,目光凝在跪于殿中的人身上,缓缓摩挲着自千钟手中接来的茶盏。
“罪臣不知。”庄和初恭顺颔首,徐道,“但诚如晋国公所言,谢老太医与外使理应并无私仇……故而,罪臣斗胆揣测,谢老太医是要我行刺他们,而非取之性命。”
晋国公不解,“这有何分别?”
“谢老太医常年为我诊脉,知我粗通武功,但残躯病体岂能是二位外使之敌手?便是我竭力而为,至多也只是两败俱伤……而医者彰显功绩,便是在救回垂死之人。”
许是伤重力气不济,话音越说越低微,似是还未道尽便断了。
晋国公顺着这话意替他编道:“庄大人是说,谢老太医逼你去行刺外使,实际想的,是你与他们两败俱伤,他来出手医治,以建奇勋?”
庄和初微微点头,缓过些力气,又道:“谢老太医年事已高,年前于我处意外受伤后,得陛下恩典,不必再去太医院轮值……他却怕就此失了倚重,惶恐之间,对我生恨。”
虽都是编来结案的话,萧承泽默然听着,却也听出几分真意。
掌权日久,就会舍不得放下,尤其是手握权柄时做过恶的人,更恐惧放下之后,失了权柄庇护,会被报复、遭报应,所以想尽办法要将权柄在手里攥得更久一点。
无论是在太医院,还是在皇城探事司,皆是一般道理。
“这些只是罪臣一二揣测,是否真是如此……罪臣没有凭据,而今也只有谢老太医自己清楚了。”
不待晋国公再开口,萧承泽朝旁一望,“大皇子,是这么回事吗?”
萧廷俊俨然还在消化着一波三折的内情,“我……我——”
“大皇子不可能知道这些。”裕王座旁那响脆的话音又蓦地截断萧廷俊的支吾。
萧廷俊确实不知道。
但纵然他脑子里都是消融的冰川,听到这会儿,他也听得明白,庄和初今日要想活命,这件事他知道也得知道,不知道也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