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他自定了婚期就在常佩在腰间的银白缎面绣竹叶纹的荷包,里面装着她第一次执笔写字时试着一笔一划写下的那张“此君平安”。
那包在成亲前夜她为让他高兴而跑去谢府门前塞给他的糖炒栗子,和装在里面的写着“此君开怀”的字条。
除夕时她从发髻上摘下给他的合欢绒花,顺星节那夜他为她泡脚揉穴时她给他绾发用的那根缎带,还有她系到他腕上,他应她说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带着的平安圆满绳结……
甚至她在丝线铺子里顺手带回的那一小股绿色的丝线,两颗她一时都记不起是哪儿来的枣子,以及第一次去梅宅摘了给他的那颗柿子,一样样都完好地放在里面,伴着那副衣冠。
果然……
那九九消寒图,原是要被当作他身后无用的遗物来烧掉的。
他留给她的话,就是这些吗?
这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生路。
可是,也不能说是全无生机。
他原就没打算与她一辈子过到底,想到她要再嫁,为她准备一套全新的嫁衣盖头,也在情理之中。
那消寒图,若说他料定自己在正月十六前难得自由身,提早染好,也说得过去。
至于眼前这棺材,只准备了一副衣冠下葬,也没说要把他自个儿填进来,以皇城探事司那什么蜕皮的手段,这是道什么脱身的谋算,也说不定……
千钟凉透的肺腑略略回温,强定了定神,又将与这人桩桩件件相关的一切有远而近飞快自心头筛滤一遍,滤到昨日一早时,忽地一定。
不对,庄和初还留了些东西给她。
是他光明正大,花了颇多心思,亲手交给她的。
庄府的马车踏夜出现在梅宅门前时,梅宅的门房都惊了一惊。
千钟一言不发就直奔去了春和斋。
她昨日离开前就嘱咐了银柳,不要动春和斋里那些花灯,果然,这会儿都还照原样挂着。千钟挪了梯子来,也不让旁人搭手,只请姜浓在院外守着,她独自登了梯子,一树一树一盏一盏地点过去。
那些春日花朵形状的花灯一一点亮,绽出满树璀璨。
到底却也只是璀璨而已,无论凑近离远,千钟都再看不出别的什么。
只有那盏蝴蝶灯了。
千钟深深沉下一口气,心里默念着所有叫得上名的菩萨,颤然点亮。
置于蝶身中的灯火顿然映亮由清水云龙纸糊成的蝶翼,薄薄的纸几乎被映成透明的,除了游龙一般的细丝,还有云母形成的珠光细闪,抖动间真如蝴蝶展翅在最明灿的春光下。
千钟正急切地在这惊人的美丽间搜寻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提点,忽见蝶翼靠近蝶身的部分上缓缓现出一些赤褐色的痕迹。
是笔痕。
千钟遽然想起来,这就是庄和初在《千秋英雄谱》里写过的那种江湖戏法,字写在纸页上,干了便隐去,经火一烤,又显出字来。
千钟心跳如雷,一瞬不眨的看着,待一一认清那些字时,懵然一怔,心跳骤止。
有些字不算简单,却一个也未超出她学过的部分。
可她又宁愿自己不认得。
两只蝶翼上各有一行字,在璀璨的光影间拼成温柔又绝望一句话。
——初逢幸遇同淋雪,今生无憾共白头。
节庆喧闹,远处有焰火冲天,陡然炸开一片金雪,簌簌而落。
千钟被晃得视线一阵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