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恂合了合目,再缓缓睁开时,已面沉如夜,“下官已道尽诚意,全看王爷决断了。”
“那本王从头与你捋一捋,这就是说,你一身滔天大罪,罪不容诛,随时可能被皇兄揪了脑袋,已然没法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不得不夹着尾巴来找本王,想求本王赏你一条活路,却还不甘愿低三下四,于是搬出皇兄来恐吓本王,是这样吧?”
谢恂抬眸对上那双尽是寒色的凤眸,不退不让,“谢某只是敬慕王爷,想与王爷互通有无,还请王爷三思。”
萧明宣悠然站起身,喟然叹气,“以前谢宗云总不想回家,本王还于孝悌之道上训示他,今日看,让谢宗云回家去听你教导,实在委屈他了。”
“王爷主意已定吗?
“哦……”萧明宣好似这才想起些什么,扬扬手,“这印,本王就先拿走了,不然,回头与谢司公一见若传到皇兄那去,本王空口无凭,这些话还真不知皇兄能不能信——”
萧明宣说话间就要往房门去,话音未落,谢恂忽一沉声,唤了句“来人”。
眨眼功夫,自重重帐幔间冲出十来个精壮大汉,由谢府护院领头,个个手执宽刀,一时间满室银光湛湛,杀气腾腾。
萧明宣怔然片刻,笑出声来,“你还要杀了本王不成?”
“这是王爷自己选的。王爷既无意成就大业,谢某便只有取了王爷的人头,献到御前,以功抵罪了。”
被杀气环绕的人仍在笑,笑着略一扬声,“莫说谢司公能不能摘得了本王的人头,谢司公真摘了,当真能抵罪吗,皇兄?”
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一声称呼唤出,几乎同时,门外那绵绵不断的喧闹声瞬间止息。
一片死寂,静如黄泉。
谢恂骇然而立,皇兄?
第167章
房门豁然洞开,重重人影如决堤江水,奔涌而入。
各个身着不同的便服,无不像是节庆日子里出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但刀兵一出,便瞧得出各个训练有素,皆非等闲。
虽着便服,亦如甲胄在身,是御前最近身的那队羽林卫。
那十余把宽刀在裕王身边围聚起的杀气,顷刻间没入奔流,消散一空。
羽林卫尽数制住这些人,短暂的骚动随即止息,四围再次落回到针落可闻的死寂里,才见裕王适才唤的那人一袭紫袍便服缓步而入。
面上无喜无怒,经过裕王身前时,顺手接过了那方鸡血石印信。
谢恂知道自己该行礼,该不慌不忙、淡然自若地行礼,才能在这顷刻落入的死地之间搏出一线生机。
可一切实在太突然,太猝不及防。
“陛下……”谢恂倾尽毕生修为,到底也未能压住那股自心底沸涌不息的震骇,开口颤然战栗,落进自己耳中都觉得已如认供画押一般。
萧承泽似是充耳未闻,施然走到那桌酒菜前,略扫了一眼,一分衣摆坐下来,将手中的鸡血石印转着圈地看了一遍,目光依旧平静地一抬,看向那随他一同进门的人。
来过宫里这几遭,千钟已熟悉了一些起码的规矩,随着御驾进来,在步子即将越过裕王之前就停下了。
这会儿在裕王身后约莫一步之距的地处低眉垂手站着,光润饱满的面颊被秦楼楚馆中暖得发红的灯火映着,依然隐隐发白。
“说吧,”萧承泽终于将目光转落到这鸡血石印的主人身上,不疾不徐道,“适才那些话是怎么回事,朕听你解释。正好,梅县主也在,可为对证。”
千钟低眉敛目,余光仍可扫见那支摇摇欲坠的拐杖。
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余地?
白日里那会儿,她更衣收拾好,随着万喜去见驾,才知是御驾要她随着一同出宫,与一队披甲执锐的羽林卫浩浩荡荡地去了太平观。
她也不知御驾去做了些什么,一进太平观,她便被交代给观中人照应,在那里用了饭又用茶,用了茶又用饭,直到夜幕落定,她又被传去见驾,才知随御驾前来的那副仪仗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去了。
那一袭绣金龙袍出门的人,不知何时换了这身便袍,随着寥寥几个也换了便装的羽林卫,与她一起换乘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不声不响地来了这热闹盈门的秋月春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