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阁。”萧明宣在鸨母那不知死活的帕子沾上他身前,冷硬地报了个房名。
早些时候,谢府着人送来一封谢宗云的信,信函上赫然写着“裕王爷敬启”,打开看,里头写着,请他今夜这会儿来秋月春风楼的云梦阁听琵琶。
越是荒谬,越显十万火急。
鸨母听到这房名,果然面上微微一动,会意笑笑,“是奴家眼拙怠慢了,原是贵客的贵客呀。”
鸨母立时收了那套寒暄,拨开重重喧嚷,引着人上了楼梯,一直走到回廊尽头,瞧见两个仆从守在那书着“云梦阁”字样匾额下的房门口,鸨母便止了步,请萧明宣自往前去。
萧明宣瞧那守门的二人眼生,那二人却俨然是认得他这张脸,见他一走近,便开门道了声请。
这回廊尽头的房间虽已是这楼中清静之处,也还是喧嚷得躁人,萧明宣无意驻足,径直便入。
才一踏进门,门就在背后关合了。
房中已摆好满桌酒菜,却没见有人入座,直待门扇闭好,将大半鼓乐嬉闹之声重又隔绝于外,才见重重帐幔后缓缓步出一道人影。
萧明宣凝眉一怔,“谢老太医?邀本王来这的信,是你写的?”
谢恂支着拐杖缓步上前来,将拐杖倚着桌沿放下,在一众杯盘碗碟间打开一只不甚起眼的倒扣盖碗。
碗下扣的不是菜肴。
是一方印信。
“今日相邀,非是太医院谢恂,乃是皇城探事司总指挥使谢恂,见过裕王。”
“皇城探事司?”萧明宣一副寒面上未见什么波澜,只对着眼前人打量片刻,转目看看那方鸡血石印,伸手捉起来,边端详着,边不慌不忙地自桌边坐下。
鸡血石以血色多寡判贵贱,寻常五成血色已可称珍品,谓为“大红袍”,这一方血色足有八九成,借灯光细观,红而通灵,深透石中,宛若一汪凝固的血执在指间。
萧明宣细细看着,不急不慢问:“这是何意?皇兄有事差遣本王吗?”
谢恂一瞬不眨地搜罗着萧明宣眉宇间每一丝变化,与之对面而坐,缓声沉声道:“前日太平观出事前,梅县主曾到御前举告,下官手下第九监指挥使庄和初与您勾结谋害大皇子。事发后,皇上亲自查看了第九监一切事务,已找到您与庄和初勾结谋事的铁证。”
端详着鸡血石印的人眉目抬也不抬,只仿佛听了个荒诞不经的笑话,淡笑一声,“谢老太医……哦不,谢司公,这是要替皇兄拿本王法办吗?”
“皇上是有意拿王爷法办,不过,不在今夜,是在明日。明日,皇上会在上元节庆仪之间,趁您不备,突然向您发难。”
萧明宣仍笑,“谢司公这么说,本王可就糊涂了。”
“王爷雄才盖世,无需下官赘言。”谢恂端坐着,朝对面人一拱手,“下官历任两朝探事司,深知王爷的委屈,也深知王爷心怀天下,志存高远,谢某愿带整个探事司投效王爷,父子一心为王爷效力。至于皇上查见的那些铁证,只要王爷愿意,谢某也有办法让王爷全身而退,纤尘不染。”
谢恂一阵铿锵话音落定,那双凝在鸡血石印上的凤眸终于缓缓抬起,朝他望来,“谢司公喝花酒喝昏了头吧?本王实在听不懂你这些胡话。”
“谢某已坦诚相待,王爷这又是何必?”谢恂老迈的嗓音又沉下几分,沉出一股与这方鸡血石甚是相配的平静的狰狞,“您那几道买卖,虽经传多人,看似已与您摘清了干系,但请王爷切莫小觑了探事司的名号,您转的那些弯子,在探事司耳目之下,毫无用处。”
萧明宣将那殷红的印信把玩在指掌间,依旧气定神闲道:“本王不管庄和初那厮与你们说过什么,亦或是皇兄在他那发现什么,都是那奸诈之徒蓄谋栽害本王的。”
谢恂颇有些无奈地一叹,“王爷怎还不明白?不是庄和初与我说了什么,他就是听我差遣办事的。与您做生意的,是谢某。”
谢恂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裕王手中那一片血红的印信上,目光似也染上了血色,“谢某手中不只有一个探事司,还有一群比探事司更听话、更得力、更方便办事的人,有他们在后成事,探事司在前背脏,才有这兴隆长久的生意。所以,只要王爷信任谢某,皇上手中那些关乎王爷的铁证,亦可化为云烟。”
萧明宣一言不发听着,忽想起些什么似的,目光朝合紧的房门一转,“门口那俩,也是你说的这群人?”
“正是。王爷大可放心,他们与谢府无关,与探事司也无关,便是有休沐的官员在廊中经过,瞧见他们,也断不会想到您与我的身上。”
便是房门紧合,仍是有阵阵让人烦躁的热闹声不断地透进来。
萧明宣拧着眉头搁下那方已几乎要在他指间暖化的印信,抬眸眯眼打量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