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想干坏事,又不想您知道的人。”
话糙理不糙,萧承泽听着好笑,抬抬手,示意她起身来。
千钟谢了恩,刚一起身,一副膝盖还没绷紧,忽听座上的人沉声一问,“你有没有想障朕的眼?”
千钟膝间一颤,险险绷住了,“我、我绝不敢!”
萧承泽不置可否,转手拎过茶炉上的壶,缓缓斟着茶,缓缓道:“朕听说,你在街上讨生活这些年,手中唯一的东西,就是半只瓷碗,那是你爹留给你最后的东西。后来,大皇子从晋国公那接手了一块地,转赠给你,你就把那半只碗,埋在了那片地里。再之后,皇城探事司的谢司公,送了一只碗给你,那碗,恰就是拿你已葬下的那半只碗,补起来的。”
话至此处,茶已斟满两杯,萧承泽拿起一杯,朝座下那眼见着面色淡白一重的人递去。
“这是怎么回事,能与朕说说吗?”
千钟看着那盏赐到面前的茶,如看着一把横到她颈间的刀。
庄和初托付给她的事,就只有太平观的这一桩,没有其他。但天底下最说一不二的人偏生在这个时候将话问到这里,必有缘由,她不能不答。
庄和初并没有言明日落之前是个什么节点,但眼见着日头就要沉到底了,千钟忙道了声谢恩的话,恭恭敬敬接了茶盏,稳稳捧在两手间。
“这话要是旁人问,我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直言,您问,那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有半个字的假话。”千钟道,“这事说起来,不为别的,就是谢司公想要我的命。”
“谢司公要你的命?”萧承泽也执了盏茶在手上,“在皇城探事司的记档里,无论是关乎你的,还是关乎谢司公的,朕都没有看到你们之间有任何瓜葛,他为何要你的命?”
“我们怎么没有瓜葛?我们有个好大的瓜葛。”
“什么瓜葛?”
“就是庄和初呀。”千钟一本正经道,“起初,我只是觉着裕王可疑,并没发觉庄和初有什么不妥。庄和初那么大神通,哪是我随随便便就能看出来的?还是多亏了谢司公。”
萧承泽浅呷一口茶,半倚了身,饶有兴致道:“你细说说。”
千钟应了声是,便道:“那就从您提到的这碗说起。那会儿,他拿这补好的碗,假装是我死去的爹,说他当年其实跟本没死,他是……蜕皮,蜕皮了以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因为有些什么苦衷才不得不把我舍在大街上。然后,他又是给我钱,又是哄着我,要我给他盯着庄和初。”
千钟有声有色地讲着,捧着茶盏的手一抖也不抖。
“您说,我再蠢笨,我自个儿的爹是什么样,我还能认不清吗?我一回去就琢磨,谢司公能得您的信重,担当大任,必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哄着我骗着我,让我盯着庄和初呢?我就是从那时起,对庄和初多留神了些,就悟出了里头的端倪。”
“谢司公让你盯着庄和初?”萧承泽忽问。
“是呀。不敢瞒您,今日我原是先去的谢府,同谢司公说的,可谢司公不信我的,还让我不许声张,否则……就要我的命。”
千钟低了低声,低出三分委屈,三分胆怯,又一扬道:“我不知是谢司公另有筹谋,还是他也叫庄和初给蛊惑了,我就想着,那谢司公说到底跟大皇子也是非亲非故,到底您才是大皇子的亲爹,还是得跟您说才好。谁知道,我出了谢府就发现,谢司公叫他府里的人紧跟着我,要对我下黑手!多亏了您及时派了万公公来,不然,我也没命来见您了!”
“这些事,谢司公确实没与朕报过,朕也不知他是有何筹谋。”萧承泽轻轻摩挲着半空的茶盏,眸光一转,转向那面离坐榻稍远处的金丝楠木雕花屏风。
“谢司公,”萧承泽唤道,“还是你自己说说吧。”
千钟掌心顿然一紧,稳稳攥住因心中震荡而不免一晃的茶盏。
果然,叫她猜准了。
她请万喜传的话,虽是往大里、虚里说了,但还没听她亲口说个大概,这天底下至尊至贵之人怎就无缘无故独自见她?
何况,不管怎么说,她现下与庄和初还是夫妻,谢司公早就告了庄和初的黑状,宫里又怎会不防着她一道?
他又怎会放着亲儿子的安危不管,没头没尾地突然提起什么谢司公和她的碗?
最有可能,就是这里有他足够信赖,能护卫他周全的人,甚至是与这些问话有些关系的人,只是不在她视线之中罢了。
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