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不少,但在百里靖看来,这位远离朝堂纷争的翰林学士该是最不惹眼的。
“她拿来这些给我看,是希望说动我将她送去御前,她要亲手呈上证据,至于最后是杀是刮,她自己承当。”
身在异乡,一举掀起他国朝堂震动,何其凶险。
但若能使这此事于两国间真相大白,她这一脉便能以为永王世子正名的名义,在南绥朝堂中搏出一条生路。
千钟悄悄瞄着庄和初。
且不论这事里关乎多少人的冤屈,有多少公道要讨,只说若帮着百里靖这一脉在南绥朝堂得了势,百里靖念着这道情义,也该会极力促成两国修好的事。
与南绥修好,西凉至少不会妄动干戈了。
这就跟皇城街面上各地盘间丐头们的争斗是一个道理。
怎么想,帮百里靖一把,也是件积功累德的大好事。
可这一切能终成好事,还有两个关要。
一个,是百里靖所说的这些都得是实话。这一点上,百里靖人就在这,要想辨个真伪,以庄和初那一身本事来说,必定不是难事。
不大容易的是另一个。
“怎么?”庄和初留意到身边那双瞄着他闪闪烁烁的眼睛,只道是她从未与这些血淋淋的朝堂倾轧离得这样近,自己未及斟酌言辞,说得又过于直白了些,不免惹她往些极坏处想,忙将话音柔下几分,“别怕,已及时掌握了这些,便都来得及。”
千钟心头悬着的不是这个。
“大人……”千钟斟酌半晌,还是迟疑着问出来,“南绥跟咱们恩恩怨怨这么些年了,他们那边的消息,您也不都是从谢司公那知道的吧?”
庄和初一怔,唇角淡淡弯起一丝苦笑。
南绥之事,无论在朝在野,多年来都有不少议论,但最深、最关要处的消息,自然还是皇城探事司筛滤出来的。
而时至今日,因着谢恂的搅弄,已根本不知哪一则被沾染矫饰过。
重要线索被隐瞒、无法从司中调取可以信赖的消息记录、要随时提防谢恂借用各监耳目紧盯自己一举一动……这些种种,比之无法再信赖自己曾经收罗整理并已深深融于记忆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对世间一切的认知与判断,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兵刃,甚至不是可以剜去的血肉、斫断的肢体,只要他活着,想要思虑筹谋,便有可能被自己引去往万劫不复之地。
要弃绝这些,谈何容易?
这便也是谢恂有恃无恐的一点——他越是想扭转乾坤,越可能铸成大祸,所以他必定举步维艰,难成气候。
肺腑间久久不愈的伤处被这一点心绪牵动,痛意揪紧,面色不由得淡白一重。
甚至……谢恂还高看了他。
他连能与之周旋的时间都不多了。
如此境地里,还能有人在旁能与他说说这些,透一口气,已是一切不幸里唯一的幸事。
仰赖昏昏烛火,在他面颊上修饰出一重虚假的血色。
“多谢你。”庄和初轻道。
庄和初眉宇间神情才一有变,千钟便已清楚了答案。
千钟也不是凭白要戳他痛处,“大人,我是想说,我跟百里公主吵那一架总不是白吵的,我有由头到南绥使团那院里去,南绥使团有这么些人在这里,多得是法子能摸个虚实。您不也说了吗,我们做夫妻,就是一伙儿的,有我能出力的地处,您可千万别客气!”
千钟说着,还挺起胸脯拍了拍。
从未见有人能将做夫妻说出一股做兄弟的气魄,庄和初着实被她逗出一弯笑意。
千钟拍着胸脯说完,忽又觉着有些不妥,这话说出来,怎么好像是在说他走投无路,到了非依仗她不可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