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顺着他的话势说到点子上,谢恂暗自一叹,不得不再把话提得更明些,“怪我一时大意,没能劝下庄和初,如今,还是让你卷进这些事里。”
千钟湿漉漉的眸子中忽地一闪,“庄大人……他也知道,您是我爹吗?”
总算话入正轨,谢恂缓缓点头,定定注视着那双还蒙着水光的眸子,“他一直知道。他从没告诉过你,是不是?”
见着千钟摇了摇头,谢恂才又痛心似地一叹,“那日在梅宅,我要劝他打消与你成亲的念头,不要让你卷进这些危险,他却为了阻止我们见面相认,几乎要了我的命。”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又添一重讶异,“是庄大人打的您?”
谢恂忙摆摆手,“只是他一时心绪难平,有些冲撞而已。庄和初不是坏人,只是还有些年轻,经历浅,有些事看不透,又多读了几本圣贤书,多少有些书生意气。我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如今你已与他成亲,我更愿他能青云直上……”
谢恂一叹之间微微红了眼眶,“爹自知亏欠你良多,弥补不了从前,但愿意倾尽全力保你后半生富贵无忧。所以,你要帮着爹,一起为庄和初,也是为你自己挣出个好前程。”
对面的眸子闪了又闪,垂下又抬起,终于点头,“什么事也不如吃饱饭要紧,我想过富贵日子,我都听您的。不过……”
“不怕,有什么难处,只管跟爹说。”谢恂鼓励道。
千钟迟疑片刻,郑重道:“您得给我些钱才行。”
“……钱?”
“您说得没错,在高门大户里过日子,比街上难多了。在街上遇着事,跑就是了,在这些高墙大院里跑都跑不了,只能想别的法子。我也没念过书,没他们那么多本事,这些日子看下来,最方便的法子就是使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够多了,什么都办得成。可是,我在庄府屋檐下,手里有多少钱,庄大人全都知道,用得着钱的时候,动上多么一丁点儿都会被他发现。我要是自己手里攥着些钱,您真有什么事吩咐我,我立马就能办了。”
千钟说着,顿了一顿,话音低下几许,“其实,本来宫里赏下不少,我也有点钱的,但是……那会儿以为您真的死了,就想给您修个坟,让您受香火。我托付庄大人去置办了一块风水宝地,为这事,手里所有的钱全都给他了。”
葬碗作冢的事,谢恂自然知道,也就是查实了确有此事,他才笃信昨日送去庄府的那件嫁妆必有回响。
且不论她这话里有几成真心几成假意,想要钱,总比想要其他的东西要好得多。
“你便是不提,也该给你的。”谢恂扬声唤人,叫人取了五百两的银票来。
一叠子银票拿来,额面各有不同,千钟一张张点数,谢恂看着她数钱,一面取过她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为她换上热的,一面漫不经心似地问。
“庄和初的伤养得如何?昨日看着,好像比年前还要消瘦了些。我知道他懂医术,但医家有言,良医不自医,如果真有什么不好,为了他好,你也与跟我说一声。”
千钟埋头点着钱,头也不抬道:“他平日就吃得少,这些日子养伤,药喝得多了,更吃不下饭了。”
“那日前去给他处置伤处的郎中,是他第九监的人,我问过那人,以庄和初的身体底子,那伤不至于好得这么慢。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或是染了什么病?”
千钟数着钱摇头,“也可能是我吃得太多了,就觉得庄大人他吃得少。其实他也不是很瘦,是个子高,衣裳穿得宽大,看着瘦,我天天抱着他睡,他身上摸着可结实了。”
“……”
“呀!”千钟忽地抬头,“您不提这事,我倒忘了。除了这些钱,您还得再给我些药。”
谢恂还没从她上一句话里缓过神,又被这句听得一愣,“什么药?”
“什么药都行,值钱的就行。”千钟攥着一叠银票认真道,“我是瞒着庄府来的,但庄大人那么精明,估计现下就已经回过味儿了。等回去,他问起我来这干什么,我就说,我担心他身子,来向您求药的。”
谢恂微微眯眼,“你不准备对他说实话?”
“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实话呀!”千钟一本正经道,“他跟您还闹着别扭,要是这会儿跟他说我跟您成了一伙儿的,他肯定要防着我了。还是先瞒一瞒他,他信得着我,我才好在他跟前帮您成事呀。”
谢恂眉目略略一舒,“你思虑倒是周全。这样,我写个方子,你拿去就是。”
千钟忙摇头,“方子不好使。您想,庄大人自个儿就懂医术,什么方子开不出来呀?他肯定不稀罕,也显得我心不诚。您要是能给我些那种很值钱的药,什么老参灵芝的,回去我就说,是您担心他身子特意给他寻的,我再敲敲边鼓,保不齐,他就能明白您对他的一片真心了呢。您说是不是?”
执掌皇城探事司这些年,手里管着的个顶个都是人精,坐上这把交椅前,还生里来死里去过无数回,这么个亲手养大的半大丫头片子,兜来转去地耍的什么花腔,谢恂还不至于一点儿也听不出音来。
说来说去,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多捞些罢了。
能用这些身外之物打发的,都是小可。
谢恂面不改色地夸了她一声,又唤了人来,指点了几个位置,拿来几只锦盒。千钟虽不懂药材,但只看着那些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肯定不会是便宜物件儿。